听雨轩是二楼最雅致的包间,正对舞台,窗外就是秦淮河。
许风铃抱着琴跟在梅姨身后,小心脏砰砰直跳。这不是自己第一次演出,却是在完全陌生的古代环境中第一次拨弄琴弦。
“别紧张。”梅姨拍拍许风铃的手,“就当是为某个相熟之人弹奏。”
听雨轩门前站着两个侍卫,见两人来了恭敬地推开门。室内点着上好的沉水香,一位华服男子背对门口坐着,正在赏玩窗外初上的华灯。
“大人,乐师到了。”梅姨轻声禀报。
男子缓缓转身,许风铃倒吸一口凉气,这人约莫四十出头,面容儒雅却透着威严,眉宇间有种久居上位的气势。
恐怕来头不小。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琴师?”男子开口,声音低沉。
梅姨恭敬地点头:“是,许姑娘琴艺超群,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男子示意许风铃坐下:“那就请许姑娘弹一曲《春江花月夜》吧。”
行礼落座,许风铃将琴置于案上,深吸一口气,手指轻抚琴弦。
接触琴弦之时,心跳慢慢恢复正常,心无杂念,全神贯注于指下的琴音。
曲调如行云流水,时而如江潮澎湃,时而似月光温柔。恍惚间,许风铃仿佛看到白钰秀站在月下,白衣胜雪,剑光如水。
一举一动,皆如眼前。
最后一个音符余韵袅袅,许风铃缓缓收手。室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妙极。”男子终于开口,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许姑娘琴艺果然不凡,这曲调中,有别样情思,不知是哪位公子能得此幸。”
“大人过奖了。”许风铃低下头,略有胡思乱想。
“本官,我很欣赏。”男子改口道,从怀中取出一块金牌放在案上,“日后若有机会,还请许姑娘到府上一叙。”
梅姨见状连忙上前:“大人厚爱,许姑娘定当从命。”
男子起身离去,侍卫紧随其后。待脚步声远去,梅姨才长舒一口气,拿起那块金牌细看。
“许姑娘,你可知刚才那人是谁?”她声音发颤。
许风铃摇头。
“江南巡抚林如海!”梅姨将金牌递给许风铃,“这可是巡抚府的通行令,整个江南没几个人有。”
许风铃接过金牌,只觉沉甸甸的,不过弹了首曲子,怎会得到如此厚待?
梅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也无需担心林大人向来不近女色,今日却?”她突然笑了,“许姑娘果然不凡,难怪钰秀对你另眼相看。”
回到房中,许风铃疲惫地倒在床上。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萧煜的警告、林巡抚的金牌。
而最让她牵挂的,还是杳无音信的白钰秀。
窗外,河上画舫如织笙歌不绝。许风铃取出白钰秀留给她的瓷瓶,轻轻摩挲。瓷瓶冰凉,却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指尖的温度。
“你到底在哪里?”许风铃喃喃自语。
忽然,窗棂轻响似有什么东西击中。许风铃警觉地起身,推开窗户查看。窗台上躺着一枚小小的铜钱,用红线系着,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拾起铜钱翻过来一看,背面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与白钰秀肩上的一模一样。
心跳骤然加速,许风铃探身向外张望。河岸柳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青色衣衫在月色中如烟似雾。
白钰秀回来了!
许风铃顾不得换衣,抓起一件斗篷就往外跑。穿过忙碌的走廊,避开往来的客人,她一路小跑到后门。推开木门,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
河岸空无一人,只有柳枝轻拂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白钰秀?”她小声呼唤,声音淹没在远处的笙歌中。
一阵微风拂过,柳枝摇曳。许风铃失望地转身,却猛地撞进一个人怀里。
“这么晚跑出来,不怕遇到坏人?”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戏谑。
许风铃抬头,白钰秀就站在她面前,帷帽下的唇角微扬。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美得不似凡人。
“你。”许风铃一时语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白钰秀抬手,轻轻拂去风铃肩上的柳叶,“看到你窗里有光,就留了个记号。”
许风铃这才发现,白钰秀脸色苍白得吓人,唇上还有未擦净的血迹。
“你又受伤了?”许风铃急切地问道。
白钰秀摇头:“旧伤未愈罢了。”她看了看天音阁的方向,“听说你今天见了萧煜?”
许风铃一怔:“他来找你,我说你不在。”
“还见了林如海?”白钰秀打断她,语气突然冷了下来。
许风铃点头:“梅姨让我为他弹琴,他给了块金牌。”
白钰秀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离他远点。”力道大得让许风铃吃痛,“林如海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许风铃挣了挣:“你弄疼我了。”
白钰秀立刻松手,眼中闪过一丝懊悔:“抱歉。”她退后一步,“我今晚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等等!”许风铃拉住她的衣袖,“萧煜说你有危险,说玄武堂的人~”
白钰秀身形一顿:“他告诉你这些?”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意味。
许风铃点头:“他很担心你。”
“呵。”白钰秀冷笑一声,“萧煜的关心,还是留给别人吧。”她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金牌给我。”
许风铃不解,但还是乖乖地从怀中取出递给她。白钰秀接过金牌,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如羽毛拂过。
“好好休息。”她低声道,随即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许风铃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那一触的温热。柳枝轻拂过她的脸颊,如同一个未完成的告别。
白钰秀离去后的第七天,许风铃在天音阁的地位已大不相同。
自从那晚为林巡抚弹奏后,慕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
梅姨特意为她辟出一间专用琴室,每日只安排两场演奏,价码却高得惊人。阁里的姑娘们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带着几分艳羡与敬畏。
“许姐姐,这是今天的拜帖。”小桃捧着一叠烫金帖子进来,放在琴案一角,“梅姨说随你挑着接。”
许风铃随手翻看,大多是城中富商名流的邀约。自从林巡抚那枚金牌后,自己俨然成了临江城最炙手可热的琴师。
“都推了吧。”她将帖子推到一边,“我今天想练新曲。”
小桃瞪大眼睛:“又推?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梅姨说~”
“梅姨那里我自会解释。”许风铃打断她,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你去忙吧。”
小桃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离开。琴室重归寂静,许风铃深吸一口气,指尖流淌出一段忧伤的旋律。
这是她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的曲子,灵感来自那晚秦淮河畔的惊鸿一瞥。
白钰秀像一阵风,来了又走,只留下无数疑问。那枚铜钱许风铃一直贴身收着,夜深人静时常常取出摩挲,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人近一些。
琴音渐急,如诉如泣。许风铃闭上眼,仿佛又看到月光下白钰秀苍白的脸和唇边的血迹。她到底在执行什么危险的任务?伤好了吗?为何匆匆离去后再无音讯?
“好一曲《长相思》。”
梅姨的声音突然响起,许风铃手指一颤,琴音戛然而止。她没注意到梅姨何时进来的,更不知对方站了多久。
“梅姨。”许风铃起身行礼,“我不知道您来了。”
梅姨摆摆手,在琴案对面坐下:“弹得真好,就是太过哀伤。”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许风铃,“在想钰秀?”
许风铃耳根发热:“没,只是在练新曲。”
梅姨轻笑,也不点破:“林大人又派人来了,邀你明日过府一叙。”
许风铃想起白钰秀的警告,下意识摇头:“我?”
“别急着拒绝。”梅姨按住风铃的手,“林如海不仅是江南巡抚,还是当朝太师的乘龙快婿。得罪他,对天音阁、对你、甚至对钰秀都没好处。”
许风铃心头一紧:“白钰秀,她还好吗?”
梅姨叹了口气:“那孩子向来独来独往,从不向人报平安。”她顿了顿,“不过你放心,她若有事,教中会有消息。”
这并未让许风铃安心,她犹豫片刻终于点头:“那明日我去见林大人。”
梅姨满意地笑了,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匣:“这是林大人送你的见面礼。”
匣中是一对翡翠耳坠,通体碧绿,雕成竹叶形状,精致非常。许风铃却想起白钰秀给她的那枚简单铜钱,相比之下,这贵重礼物反而显得冰冷。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许风铃合上匣子推回去。
梅姨挑眉:“你确定?”
许风铃坚定地点头。梅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收起木匣:“也罢,我替你婉拒。”她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对了,今晚有贵客包场,你需出场演奏。”
“什么贵客?”
“五湖商会的少东家。”梅姨意味深长地说,“据说与钰秀有些交情。”
许风铃心头一跳。五湖商会,这不就是白钰秀用来通过城门检查的身份吗?
夜幕降临,天音阁灯火通明。许风铃换上一袭淡青色长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素雅大方。梅姨见了连连点头:“这样好,过犹不及。”
前厅已座无虚席,许风铃抱着琴走向中央的琴台,余光扫视全场,寻找那位五湖商会少东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