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平静的眼睛

新房子离望海别墅不远,面向海的那边也有扇落地窗,天气好时,能看见那片宽阔包容的大陆。
展潮声慢吞吞地在这个一应俱全的小别墅环视一圈,像是巡视领地一样,转了三圈才停下。
她习惯把资产转移到那片陆地上,她想去哪里,不管哪个城市,她都想看看,便也导致她在敖城,看起来像个贫民窟里的偷渡客。
展潮声走得急,来得匆忙,钟竹玉大概没空理她。
10月10日,是陆桦关回来的日子,钟竹玉第一时间就得知此事。而她,也是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此事。
那天,她照例跟着钟老太太,在钟老太太试玉镯时,她和柱子一样站在后面,安静听老太太说漏嘴。
展潮声当时红了下眼,因为那侍应生给钟老太太的玉镯子喷水时,就在她旁边,水珠溅了点到眼睛里。
恰巧,钟老太太面不改色地回头打探她时,看到了,便省的她还要挤出点眼泪去唱一回默剧。
钟老太太估摸着是对她在钟竹玉身边干了十几年的保镖,又被当做替身陪了钟竹玉两年,最后被一脚踢开的事儿有些愧疚,临行前,替她挑了两个镯子送给她。
总之,展潮声对那天的事儿,很满意。
甚至对自己当了两年替身的事儿,也有些满意。大体上来说,钟竹玉的技术还算不错,人长得也不错。
展潮声站在屋子中央,伸了个懒腰,兴奋过后,总算有些困意涌上来,便选了房间睡下。
至于过几天的接风宴,睡醒了再说也不迟。她想。
房间里没有拉窗帘,穿过落地窗的日光逐渐消失,昨夜的疲惫和迟来的困意,让展潮声睡到了日落。
她醒来时,望着窗外,眼前有些发蒙,恍惚间以为自己还留在钟竹玉身边,下意识就要扬起笑时,才想起自己已经开启了新篇章。
好心情一直围绕着她。
正当她准备收拾收拾东西跑路时,一通电话打进了别墅。
“潮声。”
老宅子的春花姐打了电话来,另一边有些吵嚷,但听不清她们在交谈什么,展潮声只能听见她说:“老太太让你来一趟。”
展潮声口渴,嗓子有些哑,便哑着嗓子应了声好,挂断电话后烦躁地咬了咬下唇,跑路大计延后。
她边换衣服,边想对策,甚至没心思去想钟老太太这么晚让她去老宅是做什么。
可衣服换好了,对策还没想出来,就有人在外头敲门。
展潮声一面揉着眼睛好让自己清醒些,一面去开门,看见了来接她的阿庆。
阿庆一瞧她被揉红的眼眶,思索一瞬,便开口安慰:“潮声,别伤心,老板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展潮声有些疑惑,可看见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立即反应过来,低下头嗯了一声。
阿庆没怎么安慰过人,尤其是老板曾经的女人、自己的同事,一下便词穷。
她跟座山似地堵在门口半天,只憋出一句:“走吧,今天陆小姐也在。”
这下,展潮声知道钟老太太一定要让她去,是为什么了。大抵是想让她死心。
阿庆看着后视镜里,和鹌鹑一样的她,没来由地替她感到悲伤。
车窗外,倒退的风景就像庚城的电影,惨白的路灯,模糊的树影,略过的车辆,似是文艺伤痛电影。
莫名有些附和现在的她。
展潮声想着,摸了摸手背上的血管,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喜欢钟竹玉吗?
不喜欢。展潮声非常肯定。
她打小就生活在这种吃人的钟家,即使是个保镖,也会比寻常人更明白这不过是种雇佣关系。
钟老太太给她钱,她做钟竹玉的贴身保镖,工资升高,她为钟竹玉挡刀,只要死不了,钟家人还会出钱替她治疗。
钟竹玉给她钱,她做钟竹玉的白月光替身,工资升高,她和钟竹玉成为上升为床伴关系——虽然是因为二十岁时,一着不慎,中了点东西。
但本质上,都是雇佣关系,甚至在和钟竹玉的关系里,更多的还是钟竹玉服务于她。
而自作多情,就会像银针一样刺破胀满水的气球,啪地一声,什么都抓不住,还会留下麻烦的烂摊子。
所以展潮声不大能明白,钟老太太为什么看不破这样的事情,可转念一想,又或许是老人家想太多,以防万一。
念及至此,展潮声又叹了一声。
钟家老宅离小别墅不远。
钟老太太畏寒,老宅子入了秋没多久就开始开暖气,今日分明不冷,却依旧开着暖气。
陆桦关站在钟竹玉的面前,正同她说些无关紧要的寒暄时,视线越过她,看见老宅厚重的大门再一次打开。
先进来的是个黑发及肩的女人,穿白衬衫黑长裤,外穿黑风衣,统一的钟家保镖装扮,可她太熟悉那双眼睛了,她认得出来。
后进来的是个目测一米八多的女人,一样的装扮,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板着脸,就像是007执行任务一样,和这个老宅子里的人格格不入。
她们太严肃了,严肃地让陆桦关想笑。
但她走神的太明显,被钟竹玉轻易捕捉。
钟竹玉便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进门的展潮声和阿庆。
看清展潮声面容的那一瞬间,钟竹玉短暂地皱了一下眉,后看着她向老太太走去,心中顿时明了。
“阿庆,让潮声过来。”她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阿庆,说着阿庆的名字,却在和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面不改色,向受邀前来的陆夫人笑了笑。
陆夫人面上神情倒是没变化,纵使她早知展潮声尴尬的身份。
倒是展潮声本人,对此倒是显得及不在意,脚步沉稳地向钟竹玉走去。
她走得近了,陆桦关才开始细细打量她。
或是说,她再一次去描摹那双眼睛平静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似还未找到家的流浪狗。
但她太平静了,不像流浪狗,只是她自己。
“潮声?”
陆桦关咬着字眼,想了想,笑问:“展潮声?”
“陆姐姐,好久不见。”
展潮声望着眼前的黑裙女人,向她伸手,把她的脸和十三岁时常见的那张青涩的脸重合在一起,也合四年前的那张脸重合在一起。
陆桦关眼睛里藏着笑,和她握手,摸到了她手中练刀留下的茧子。
“好久不见,小潮声。”
她笑着说,将展潮声微微向自己这儿拉了拉,垂眼的瞬间,看清了她白衬衫上同色竹子印花,领口有两处,心口处露了一点竹叶,剩下的都藏在风衣下。
这个钟竹玉,心思倒是不少。
陆桦关抬眼,向展潮声轻笑。
受钟老太太的邀请,到这里之前,陆桦关先去见了周老板。
周老板和她说过,钟竹玉跟前有个小朋友,很乖,但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今早被送去小别墅,身上没带什么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跑路。
从她没带什么东西开始,到看见她的衣服,陆桦关就知道,那别墅里的东西,都是钟竹玉准备的,展潮声身上的都是她那些若有若无的小心思。
陆桦关只和展潮声握了手,没再说话,转头冲着身子有些紧绷的钟竹玉笑笑,和她一起坐下。
展潮声不明所以,但陆桦关和钟竹玉都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便只好站在两人身边,低头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心里却在想什么时候能从这个鬼地方离开。
陆桦关侧过脸,看钟竹玉,也看展潮声,有一些想念展潮声的名字,说出口却是:“钟老板,关于周老板的事,不适合在这里说,我们还是来说一说联姻的事情。”
展潮声依然微微垂头,屋子里暖气足,她又穿着风衣,热得额头起了一层细汗。
几步远的另一边,钟老太太镇定自若。
可对于始终看着自己,脸上挂着得体微笑的陆夫人,总有些怪异。
从进门起始,陆夫人就同往日所见的不大一样,她总是和自己的女儿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陆夫人没停留太久,只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话要说,便先行回去。
钟老太太也不在宅子里停留,便让阿庆和春花陪着她一同出门散步。
“阿庆,春花。”
钟老太太慢慢地走,问:“潮声不能留在钟家。”
“老太太的意思是,送走她?”春花打小跟在钟老太太身边,忽然就有些不明白她话中意。
钟老太太踩过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声音慈祥:“潮声太小了,一直跟在阿玉身边,没见过好人,一时分不清利害,不怪她。”
阿庆安静地走着,没说话。
春花说:“潮声二十二岁了,老太太想把她送给谁?”
她问,钟老太太侧目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阿庆顺着春花的话,将敖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微微弯下腰,心生不忍地道:“老太太,阿庆记得潮声当年考上了大学,但没去上。”
她没在言语中点明,但在钟老太太心里点明了,碰巧顺了钟老太太的意。
展潮声念书是个好料子,但那会子周老板打压太狠,下头那些臭鱼烂虾又联合买凶,自小养大的、忠心的保镖死了一茬又一茬,正是缺人的时候。
展潮声自然不能去念,后来那几年过了,她二十岁了,又被有心之人陷害,绑在了钟竹玉身边。
钟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中招的是展潮声,钟竹玉如若当真不想,就医也不是难事。说到底,这件事错不在展潮声。
但钟竹玉毕竟是孙女,展潮声只是个保镖。
向着谁,钟老太太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钟老太太叹了一气,拍了拍春花的手,“回头,给潮声找个好点的大学念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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