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潮声不能留宿，阿庆送她回来。
走之前，她察觉到陆桦关的视线毫不收敛地落在她身上，一直到她出门。
在那座灯火通明的老宅子里罚站一样站了两个多小时，展潮声累极困极，一上车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从望海别墅到这里要一个小时，从老宅到这处小别墅的车程只要三十分钟。
阿庆把车子停下，抬眼去看漆黑的小别墅，没再看展潮声，降下车窗，她点了支烟，把手伸出窗外，看着海风把烟雾烟灰一起带走，看着火星子燃烧烟叶。
迷迷糊糊间，展潮声嗅到烟味，顿时惊醒，猛地睁开眼，恍惚以为自己还在老宅做保镖，而这样的情况算失职，会扣钱。
她睁着眼，抬眼看见阿庆伸到车窗外的手，意识逐渐回笼。
展潮声缓了缓，开门下车，却没离开。
她站在车子边，和阿庆一起看着那支烟燃尽。
阿庆随手丢下，展潮声用脚尖碾灭。
“潮声，最近小心点。”
阿庆等了一天，终于算准了时间，和她说正事：“最近有股势力在针对周老板，我们也受到波及，昨天大旺和九钱也着了道，好歹没出什么大事，你离得远，一个人住，又占着老板的名头，难保他们不会冲你来。”
“陆家那边盯得紧，这风头上，老板往你这里塞人，你就更危险。”
阿庆顿了顿，抬眼去看她的脸色，却因夜色朦胧看不真切，便耸了耸肩，回头拿了个面包递给她，“老板心里有你，你也别太伤心，还没吃饭吧？”
展潮声正在心里盘算借着这个由头，立马脱身，猝不及防间，听见她后半句，顿时愣住。
她看着阿庆递到眼前的面包，没忍住笑，收下后，和阿庆道了谢，看着她驱车远去。
心里有她？真招笑。
展潮声又笑了一声。
小别墅里外都是一片漆黑的模样，唯有路边的路灯闪烁着微光。
展潮声慢悠悠地走过，看着脚下属于自己的影子被拉得细长，然后在家门前停下。
家门没关，沿海的风呼啸着往里灌，风声呜呜，和神话里张开大口等待猎物自己跳进去的巨兽没什么两样。
展潮声往后退两步，没进去，站在门口静静地观察。
刚才她没有掩盖脚步声，里面有人，就一定会知道她已经走到了门口。
没多久，门里就有浅浅的脚步声响起，钟竹玉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望见她，展潮声错愕一瞬，没想到她会到这里来。
“姐姐？”
钟竹玉目光沉沉地看她，问：“奶奶为难你了？”
“没有，老太太送了我两个镯子。”展潮声没有动，站在原地。
钟竹玉见她没有进来的意思，便走出门去，同她一起站在海风里。
她看着展潮声，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分明到这里来之前，就有很多话想和她说，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想问她对自己要和陆桦关联姻的事情生不生气。可看着她平静的眼睛，却问不出口。
想问她两年前对于自己的所为生不生气。但两年前就没能说出口，现在依然说不出口。
千言万语哽在钟竹玉心头，半晌，她只说：“再忍忍，很快就结束了。”
展潮声不明白她的话中意，从上个月开始，她去见周老板时，就不让自己跟着去了。
现在，她根本不知道钟竹玉和周老板到底要做什么，结合阿庆临走前的话，只能察觉到最近会越来越危险。
还是跑路吧，早跑早解脱。展潮声想。
她低着头长时间没出声，钟竹玉疑惑地问：“潮声？”
慌乱回神，展潮声匆匆地嗯了一声。
钟竹玉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抬脚越过她，只落下一句：“早点睡吧，三天后我会让阿庆来接你。”
她没敢听展潮声的答案，急匆匆地离开。
宽敞的马路边，阿庆绕了一圈又回来了，等待着钟竹玉上车后驶离。
阿庆没有抽烟的习惯，在展潮声面前那一出，只是想拖延时间抓住展潮声的注意，留给钟竹玉赶来的时间。
可现在又看钟竹玉算得上难堪的脸色，只能在心里叹气。
车灯照亮大路，驶离视线范围。
展潮声收回视线，低头暗骂一声。
她太明白钟竹玉的心思了。她真是越来越贪心了，既要又要，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展潮声加快脚步进门，打算这三天内就收拾收拾东西，三天后接风宴一结束，直接走水路离开。
掺和进这种事，真是糟糕透了。
她想着，朝天比了个中指。
死老天。
*
陆家的司机早随着陆夫人一起走了。
下马威。
陆桦关冷笑一声，真得杀了这些人，他们才能学会安分。
车灯照亮大路，黑色沉稳的轿车停在她眼前，骚包的棕发女人降下车窗，向她眨眼，吹了个流氓哨。
“有点事儿，来迟了。”
陆桦关摇摇头，上了车。
开车的女人哼着D国小调，扫了眼车窗外掠过的几个人影。
她升起车窗，用D文，笑说：“小陆，猜猜姓钟的去见了谁？”
陆桦关也用D文回答：“周姐姐？”
“不，她去见了情人。”
女人想了想，用普通话又说：“你喊她的情人，小潮声。”
一听这话，陆桦关乐了。
“潮声不见得就愿意做她的情人。”
钱茗笑弯了眼，却没再说话，顺手递给她一块糖，把车开进庄园，许久才停下车，朝她努努嘴。
“去吧，周家憬有事要和你说——”
钱茗顿住，拖长尾调又道：“老板给她打了电话，专程来问你的事。”
“老板？”
陆桦关下车的动作一顿，疑惑：“老板还记得我？”
她不常见老板，老板自然也不常见她，匆匆几面，她并不确定老板是否还记得她这样一个小人物。
“想什么呢。”
钱茗伸长手臂去拍拍她的头顶。
“老板虽然忙，但我们每个人的名字都记得很清楚，包括你，包括我。”
语毕，她看了看腕子上的表，催促道：“快上去吧，周家憬那个疯狗可不喜欢等人。”
陆桦关心里刚聚起的暖意立马被这句话吹散，她无奈地笑笑，很快下了车去。
门外围着几个人，蹲在地上，正在打牌，腰后别着枪。
瞧见她，其中一个D国裔女人收起牌，起身向她招手，喊她，小陆。
陆桦关难得露出乖巧地笑，大步迈进了门。
车子没有离去，钱茗看着陆桦关进门，往嘴里塞了块糖，没含多久就咔嚓咬碎，怒锤了把方向盘，“死和尚，周家憬在还不放心，还敢给老娘下套！”
她抓紧方向盘，一想起半个月以前的事儿，咬着牙气笑了。
死和尚真宝贝他这个学生，死活都要把她从东南亚踢到敖城。
钱茗紧紧地咬着牙，视线上移，看见了那间还亮着灯的书房。
书房门口的花瓶早上碎了，花枝上沾了血，现在连瓶带花都换了新的。
陆桦关路过时，扫过一眼，记得那是庚城收藏家的藏品。
她走进门，周家憬正在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看见她，向她招手，“小陆，来。”
陆桦关顺从地走上前，在她身边站定，耐心地听着她的下文。
“她问你，想不想要陆家？”周家憬擦着绿叶，想起电话里的几句问题，漫不经心地问她。
陆桦关愣了一会，不明白老板为什么会问她这件事。
“你想要，这段敏感的时间过后，她会帮你。”
周家憬垂着眼，慢慢地说：“小陆，我们在敖城，还没有真正的本地势力。”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陆桦关就说：“我想要，陆越明在敖城公安，分量挺重的。”
简短的时间里，她想明白了，她们在敖城没有本土势力，不认识旧人，很多时候都不得人心。
老板问她想不想要陆家，是在问她想不想要敖城的公安。
“你还是不明白，小陆。”
周家憬叹了一气，终于转头看她，“她问你，是在给你选择，不是在逼你选择。她的意思是，你想要，我们都会帮你，你不想要，那陆家也没必要存在，至于你想的那些问题，我们都可以解决。”
陆桦关没说话，她知道自己即使跟在周家憬身边九年，也依然猜不透老板的意思。
周家憬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见她还在沉默，背影挺直。
“小陆，她在怕你因为九年前的事情留下阴影，她觉得，在对陆家下手之前，还是问问你比较好。”
周家憬说：“不管你怎么否认，不管你跟了我们多久，你依然是陆家的人，知道吗？”
陆桦关回头，问她：“那周姐姐呢？茗茗姐说，周姐姐以前在港城……”
“不相关的事情，暂时不要问。”
周家憬打断她，却没直接拒绝她。
陆桦关心满意足地笑，又重复说了一遍：“周姐姐，我很认真，陆越明，在敖城的公安，占据很重的分量。但现在太敏感了，他可以死，但不能死的太简单，最好过了这段时间再动手……”
周家憬一眼看破她的想法，食指轻点桌子，“我们现在是要抓内鬼。”
陆桦关点头，抬脚欲走时，被周家憬叫停。
“还有一件事，”周家憬往后靠了靠，“你对钟竹玉有意思吗？”
陆桦关拧眉，果断地开口：“没有。”
没有意思？
没有意思，就更好办了。
周家憬挑了挑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