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拿什么求我?

敖城,周氏。
车子驶进庄园,阿庆开着车,开得很慢。
“姓钟的来了,那么大的动作,最后却偃旗息鼓,免不了要露馅……”
钱茗翘着腿,嘴里含着薄荷糖,含糊不清地道:“我不太明白,你就这么放心把那小情人放在小陆身边?不怕她和钟竹玉是一伙?”
周家憬刚挂完电话没多久,眼里还带有未消退的愉悦,语气也难免变得柔和了些。
“我见过她,在九年前。”
钱茗没说话,但对于她这种近乎于温柔的语气显得有些坐立难安——她们很少有这样温柔地和对方讲话的时候,不管是周家憬对她,还是周家憬对陆桦关。
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钱茗抬手,刚要打断她,一个烟盒就甩到她眼前。
她有些诧异,她记忆里的周家憬很早就戒了烟。
“做什么?”
“我没收小陆的,借花献佛,你安分点。”
钱茗咬碎糖,取出一支烟来,摸出打火机,磨砂轮擦过火石燃起火苗,点燃烟草。
她向后仰靠着身子,对着天花板吐出一条细长的烟雾来,看得周家憬皱眉。
“我没有允许你在这里抽烟。”
钱茗坐直身体,又往旁边的把手歪去,斜靠着,向她晃晃指间点燃的烟,混不吝地挑眉。
“那怎么办?”
周家憬懒得和流氓性子的人过多掰扯,只说:“九年前,小陆来找我的时候,只提了一个条件。”
“和那叫…潮声的有关?”
“小陆说,她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希望我能在最大限度里,保她不死。”
“我那时候年轻,很好奇,就答应了她,”周家憬摊手,“虽然现在,也很好奇。”
钱茗嗤笑,烟灰掉落在地毯上,“你扶持钟竹玉,是不是因为这个?我听他们说,钟竹玉每周来找你,都要带着她。你在通过这种方式,保她不死。”
“两天前,我又见到她了,”周家憬惋惜叹气,“她好像已经忘了小陆。”
钱茗又挑眉,眼里揶揄,“她是忘了没错,但是她这几天都和小陆在一起——两天前,那通电话,你和我一起接的。”
周家憬说:“可她忘了,小陆又把她拖到我们中间,这叫什么?”
“这叫什么?走肾不走心?”钱茗打了个响指,笑着反问,“和唐氏的那位一样?”
周家憬扫她一眼,有一瞬间,很想知道她在东南亚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门外响起敲门声。
“周老板,钟竹玉到了。”
钱茗又向周家憬挑眉,把烟摁灭在烟灰缸,看着门被打开。
她所见的钟竹玉长得很高,一米七几的样子,很清冷的长相,一双眼睛含秋水,破了她那副清冷的长相,到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温润。
钱茗没见过活着的钟竹玉,只见过一张白底的照片,照片里的人额头上还有伤口,眼里凶光毫不掩藏,手里如果拿个姓名牌,就和囚犯在监狱里拍的照片一样。
她记得,那资料上的日期是九三年,钟竹玉二十岁时。
六年,从狼变狗。
真有意思。
恍神的工夫,她就走到了周家憬面前,没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却带有隐约的质问。
“周老板,那天接风宴,是您的人?”
这样的语气让周家憬听乐了,抬手让钟竹玉上前,仔细地端详着钟竹玉的脸,先看到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很久以前还不懂隐藏,野心毫不掩饰的眼睛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周家憬轻笑,“查出来了?”
她明知故问,却想听钟竹玉的答案。
“是我猜出来的,”钟竹玉的双手垂在身侧,眸子盯住她,“在接风宴上,那些人不仅要杀陆小姐,也要杀您,我不相信您会把这种事放心给我查。”
“撒谎。”
周家憬翘起腿,抬眼看她。
旁边的钱茗噗嗤一声笑出来,却没说话,视线落在用于给凤尾竹做攀爬架的棍子上。
钟竹玉长长地叹气,垂下眼,低头道:“我没有查到是谁,只是半猜半查。”
闻言,周家憬脸上浮现一抹诧异。
“因为一件没有定论的事情,你就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找我?”
“在敖城,我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能耐。”
她说着,垂在身侧的手开始握成拳。
周家憬倒不再揪住这个问题不放,转而饶有兴致地问她:“如果是我做的,那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相信,你今天来找我,只是简单的问话。”
钟竹玉沉默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开口,低声下气求人的事情她做过很多次,再开口也还是一样的难堪。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钱茗又点了支烟,站起身,走到那棵凤尾竹边,像解衣服扣子一样去耐心地解开缠在棍子上的枝条。
钟竹玉神经绷紧,急促地吸了一口气憋住,沉声道:“我想要展潮声。”
“你想要展潮声?”
周家憬诧异,又重复了一遍。
钟竹玉没说话,只“嗯”了一声。
简短的一个音节,周家憬突然就觉得她好像不是那么重视展潮声。
于是,她问:“你和陆小姐马上就要联姻,你现在和我说,你要展潮声?”
钟竹玉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被周家憬抬手打断。
“你和陆小姐联姻,是巩固你在钟家的地位、打压你的旁支兄弟姐妹,你的祖母老了,她就算再有心,也护不住你。更别说,你的祖母,更喜欢你的姑姑……”
周家憬轻挑眉,神色一瞬间冷下去,“钟竹玉,你选她,还是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话音落下,身后的女人一棍子敲在她的膝弯,速度太快,甚至带有破风声。
钟竹玉闷哼一声,不受控制地跪在周家憬面前,疼痛一瞬间爬遍全身,额头立马出现密密麻麻的细汗——但现在不是可以疼的时间。
她一手死死地摁在膝盖上,抬起头,周家憬已经走到她眼前,手里握着一柄枪,漆黑的枪身和她的白皙的手成鲜明对比。
钟竹玉看清了她手里的枪,心底一片冰凉,“求您……”
“钟竹玉,你拿什么来求我?”
上膛声清脆,周家憬笑,“你的家族靠我扶持,而你的小情人,是你亲手送出去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求我?”
她眯起眼睛,看着钟竹玉近乎于绝望地望着自己的枪口,突然收枪,拍了拍她的头顶。
“钟竹玉,不该想的,就不要想了,你想的太多,要的太多,又没有能把这一切都抓在手里的地位。”
“难道,你看不出来,她不想再和你纠缠在一起吗?”
周家憬完美的唇形上下开合,轻轻地吐出尖刀般地话,“还是说,你在自欺欺人?”
她说着,却见钟竹玉正死死地盯着她,眼睛因为长时间的不眨而有些发红,或许她还会带有酸疼感。
但这些不重要。
周家憬先看见她的眼睛里浓厚的不甘,再看到她发颤的嘴唇。
看着她这幅倔强却又说不出反驳话的神情,周家憬又乐了,她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心里对于某些已经结束的事情总是抱有磨灭不去的、荒唐的希望。
但是,钟竹玉在希望什么呢?
希望展潮声一脚踢开陆桦关,不计前嫌地回到望海别墅,像庚城那些狗血爱情剧里的人一样,情深款款的和她说一声我爱你?
还是希望她能把家族和展潮声平衡好,然后在去和陆桦关联姻,把三者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太招人笑了。
或许,钟竹玉不愿意去回想两年前她卑劣的手段,但周家憬记得异常清楚。
正是因为她记得异常清楚,所以才更清楚钟竹玉现在更想要什么。
她要展潮声吗?
不,她要钟家。
要那个小家族被她彻底地、牢牢地把控在手里,所有旁支都再兴不起风浪来。
周家憬想着,垂眼看见她死死摁在膝盖处的手,看着那暴起的青筋。
“自欺欺人,也该有个限度。”
或许是周家憬不想再看见她,鞋尖转动,她离开了钟竹玉的视线。
脚步声渐渐远去,钱茗把棍子重新插进土里,绕过她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回身猛地拽住她的头发,强迫她仰头和自己对视。
“以后,不要用这种小事,来占用我们的时间。”
她看着钟竹玉,嗓音很平静。
疯子。
疯子!
钟竹玉跌坐在地上,头皮和膝弯都在发疼,背后大片大片黏腻的冷汗像是毒蛇攀附在背的恶心。
正确的吗?
九年前选择依附周家憬,是正确的吗?
她的手早在无意识里攥紧成拳,僵硬着,松开后,整只手还留有攥紧拳的僵硬感。
久散不去。
阿庆被放了进来时,她已经站了起来,可稍微挪动脚,膝弯处便传来一股钻心的疼。
“我错了吗?”
她遥遥地看向阿庆,和她身后抱着手的几个外国裔面孔。
“我没错。”她说。
九年前,选家族,攀附周家憬。她没错。
两年前,选家族,也把展潮声抓在手里,她没错。
现在,选家族,放弃展潮声,她没错。
做过的事,就没有反悔的余地,做过了,再反悔,只是徒劳无功浪费时间的空想。
她们这样的人,做出的事,就没有回头路,错的对的,在自己的眼里,只能是对的。
所以。
她没错。
“我没错。”钟竹玉嗓音坚定,却在发抖。
她踩着那股钻心地疼小步走出去,寄希望于这种疼痛会让她好受些。
她走得慢,阿庆也就走得慢。
出了门,还有刚出院的九钱等候在车旁。
她直面钟竹玉走来,一眼看见她死气沉沉的眼睛,视线顿时有些发飘,转而和阿庆对上。
阿庆向她耸肩,小幅度地向她摆手。
不要好奇。不该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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