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暗,侍应生将餐食送到各个房间。
周简伸了伸酸疼的背,站起身和陆桦关握手。
陆桦关不再笑,脸色甚至有些阴沉,“我今天的运气不太好,就先失陪。”
从头到尾,她只赢了三次,这已经不能说不太好了,是很不好。
周简咧嘴笑,表示理解,如果是自己输了这样多,他大概已经掀翻了桌子。
陆桦关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转身就走。
周简叫住她,让阿暖带着她去休息的房间。
阿暖长着一副M国面孔,却有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陆桦关,半个小时后还有安排,你的小情人会来吗?”
她毫不掩饰她的刻意。
陆桦关便也很刻意地说:“这么关注她?”
“敖城的大新闻——”阿暖拖长尾调,表情很夸张,“谁不好奇?”
闻言,陆桦关只是笑,再没说话。
她进到房间里的时候,展潮声已经睡了一觉,现在正站在窗户边,掀起窗帘一角,往下看,正巧看到十六上车。
这个人……
她想着,没防备陆桦关走来。
“看什么?”
“十六。”展潮声并不想多问关于别人的事情,回过头去看陆桦关,“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天早上做什么去了?”
不到十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已经问了三次。
她是真的想知道。
“七点钟的时候,我在祠堂,看见了陆聖和陆冠书。”
陆桦关把窗帘拉好,这只是普通玻璃,又开着灯,影子倒映在窗帘上,总让她有些不安。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陆聖打断了陆冠书的手,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她说着,知道展潮声听到“有意思的事情”后一定不会想继续听下去,所以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
“他说,‘你也想学大哥藏拙?’”
陆桦关说的很快,并没有期待展潮声能够回应。
很多事情都需要循序渐进,人也一样。
可展潮声很平静,再没有前几天里听到这些事的反应,只是轻轻地说:“狗咬狗,不好吗?”
她适应的很快,和她说:“你心里在这样想。”
陆桦关脸上划过一闪即逝的诧异,头上昏黄的光落在她脸上,在眉骨和眼睛处打下一片阴影,让那双眼睛不再平静。
“狗咬狗……”
她学着她的语气念了一遍,回味一样,但很快就调整过来。
“现在的陆冠书,还算不上和他们狗咬狗。”
展潮声回身去倒水喝,“我没有说他,我是说陆乘锋和陆聖,但是你提到他,应该就已经打算把他也拖下水。”
“当然。”
陆桦关向她伸手,眼睛里略带可怜地看着她,无声地向她求水喝。
等了一会儿,盛着温水的纸杯被放在手里,她求来了水,也求来了展潮声嫌弃的眼神。
她倒是乐呵呵地笑,喝了两口水就随手放在茶几上。
再转头,就看见展潮声准备出门。
这个简陋的赌场,没有空气循环系统,或许是因为这不是正规的场所,也或许是背后老板太穷。
展潮声并不打算在房间里点烟。
但是没想到她出了门后,陆桦关也跟着一起出来。
要走到走廊尽头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前时,陆桦关突然拽住她的手,将她拉倒楼梯间。
她的身体时刻都是紧绷着,虽然没有到疑神疑鬼的地步,但也防备着房间里的窃听器和普通玻璃后瞄准她眉心的枪口。
那天晚上也是一样,展潮声想起她为自己上药时的警惕,也想起她的视线多次落在窗户上。
她不大能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出现在的陆桦关。
她问:“你在防着谁?”
“我怕死。”
陆桦关很坦诚地说,“很久之前,差点死了,从那以后就变得有些怕死。”
她说着,想起周家憬第一年在B国和她说的话。
记不清是什么日期了,只记得是半夜。
她跑着,满身是血,嗓子里还有血沫子,高跟鞋也被跑断了,最后躺在地上,哪里都疼,完全体会不到什么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疼。
周家憬那时候捂着挨了一枪的手臂,宝蓝色的衬衣上全是血,但站的很稳,垂眼看她,笑她这么怕死,当初是哪里来的胆子和她谈条件。
她就问,您不怕吗?
周家憬半是可怜半是庆幸地看着她,说自己的命是偷来的,之后的是死是活,都是自己选的,没什么好怕的。
那时候她很年轻,十八岁生日刚过没两天,听不懂她的意思,看不懂她的眼睛,只觉得她是个伪装成正常人的疯子。
后来懂了,可怜是可怜周家憬自己,庆幸是庆幸陆桦关不像她。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没必要说的那么清楚。
从她如常的表情里,展潮声窥探不到她的过去,她的九年在陆桦关眼里不是空白。
而她的是。
展潮声不再问,点了烟。
可陆桦关又问她:“不好奇吗?”
“好奇,但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想听。”
她咬着烟头,侧过头看她。
陆桦关一直在看她,看她的眼睛,也看她齿间的烟,火星子明灭,她没忍住凑上去就着她齿间的烟去点自己的烟。
说不清这是不是一件难事儿,陆桦关从来没做过,烟草对着点燃的烟草,吸了两三口,点了两三次,吐出两三口烟全落在展潮声脸上脖子上。
展潮声拧了一下眉,眼前只能看见她靠近自己点烟时微微颤抖的眼睫。
她重重地咬了烟头,指间夹住烟头和她对准,怪异的感觉就像是和她在用香烟亲吻一样。
老旧的居民楼改造的场所,楼梯道里被粉刷的墙角还留有雨季后的霉点,余光瞥见一点,仿若能闻到那股潮湿的霉味。
灰白烟雾里,两根烟分开,除了明亮的火星子,就只有那双看过很多次、铭心刻骨的眼睛。
陆桦关好像在一瞬间变得很疲惫,也离得很远,就像站在遥远的D国土地上对着头顶相同的月亮说话一样:“我很想你。”
“什么?”
她说的太突然,面容被烟雾遮掩,镜花水月似的,展潮声不太能明白她的意思。
“没什么。”陆桦关混不吝地吹了声口哨,眼角唇角都在笑,“今天晚上有烟花,想去看吗?”
“你过一会儿不是还有安排?这里不隔音,我听到了。”
陆桦关笑,像个终于显露出流氓本性的坏人一样。
“安排?我可以和他们说,我想和我的女朋友聊一聊心里话,我想,他们会同意的,因为谁都有情难自禁的时候。”
浑话。轻描淡写的浑话。说出口时,却是温柔的浑话。
展潮声往后退一小步,“女朋友?情难自禁?这里没有人,你不需要再和我演一些没用的戏。”
“很伤人的话,我不想听。”
陆桦关的眼里在笑,语气却像是被伤害过一样,很割裂。
砰——
晚上七点半,璀璨的烟花准时升空。
一个响七万,将会持续二十分钟。
但很可惜,久经海风的楼梯道口只有两扇小窗户通风,能听见声音,却也只能看见一点微末的、被烟花照亮的夜空。
陆桦关往前上步,因烟雾而朦胧的光线在她的额头、脸上投下光影,显得她五官更加立体。
她问:“去看吗?”
彼时,夺目的烟花突然间炸响。
璀璨的光影将房间里的人警惕一瞬间拔到最高。
周简敲了敲桌子,看向白天被掸了一脸烟灰的男人。
“阿洗,去看看怎么回事,小心一点。”
陈洗起身,另一个寸头男人也跟着起身。
陈洗撩开窗帘,鲜艳的光影倒映在他的脸上,说:“是烟花,挺好看的。”
阿暖靠坐在沙发里,笑说:“阿洗,这种烟花,听一声七万就没了。”
“美金?”
阿暖张了张口,音节还未从嗓子里挤出,就听见了一声玻璃碎裂清脆响声和烟花再一次的炸响。
咔——
她看见玻璃和陈洗的太阳穴一起炸开,玻璃碎片和血水交相辉映,被绚烂的霓虹灯和烟花映照成水晶。
玻璃碴子闪着晶亮的光往下落,铺在他的血液里。
她的动态视力太强,甚至都能看清陈洗的血溅落进他身后的陈栋的眼睛里。
事发突然,周简一拳敲在房间的灯开关上,紧握枪弓下腰。
阿暖低低地喊了一声,身体往后一翻,翻到沙发背面。
一片黑暗里她找到蹲在窗户下的陈栋,再往窗外看去,烟花还在放,耳边到处都是烟花的声音,大片大片闪光一直在窗外闪烁。
“在哪里?”周简冷声问,却被烟花声盖住。
于是他一面拨通电话,一面喊:“在哪里!”
阿暖摇头,向他摆手势,“看不清,弹道轨迹现在算不出来,那人是个老手。”
当然算不出来。
钱茗拆开糖纸,慢悠悠地拆枪,从广告牌后去看一室慌乱。
“喝一杯?”
“这就走了?”覃十六扫了一眼地上乱七八糟看起来就异常显眼的痕迹,还有飘到脚边的糖纸。
“有什么关系吗?我的枪是从他们手里买的,要抓我,还得掂量掂量自己会不会先被安上战争罪,或者,走私军火?”
钱茗侧过头,向监控做了个飞吻,唇角上扬,挑衅意味十足。
她做个口型——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