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亚将额头抵在贺至明的左肩与脖颈相连处，顺着颈部大动脉，往下十几厘米，是鲜活躁动的心脏。
噗通，噗通……苏亚数着跳动的脉搏，感受着贺至明手心的温度，浸透头发，漫延至头皮。
alpha的外套上有一股火焰灼烧松木的气味，作为beta，是无法嗅到信息素的，苏亚肯定这是香水的味道。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仿佛漫长冬日里，雪原小屋中，燃烧的壁炉。
生死挣扎的寒意渐渐驱散，汹涌的哀痛缓缓平息。苏亚抬头，端详贺至明的脸，头顶的灯光将alpha的面部轮廓勾勒得更加明确。
“抱歉，我失态了。”苏亚轻声道歉。
“是我的荣幸。”贺至明不舍而克制地放开苏亚，“苏医生今天一定很辛苦。”
苏亚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不必作任何解释，不必言辞匮乏地重述经历。
“谢谢。”
“苏医生感谢人，都没有实际行动的吗？”贺至明故作疑惑地询问，见苏亚露出片刻紧张，又微笑道，“赏脸吃个晚饭吧。”
“我还以为……”
“以为我会趁机让你答应我的追求？”
苏亚默认。
“我的确很想这样说。”贺至明苦笑，“但我知道，话一出口，就会把你吓跑。”
这便是贺至明的可怕之处，懂得投其所好，懂得欲擒故纵，懂得温水煮青蛙。纵使苏亚的理智如铜墙铁壁，终究会被侵蚀殆尽，悄无声息。
就连吃饭的地方，贺至明也没有选择星级餐厅，而是一家环境隐秘且舒适的私房菜。
而礼物，是一副听诊器。很有名的品牌，因其美丽的外观而价格昂贵，却又不至于贵到让收礼物的人产生心理负担。
“谢谢。”苏亚看着躺在盒子里的听诊器，想起毕业典礼那天，好几个同学收到了这款听诊器，是家人送的毕业礼物。
“真可惜啊，没有早一点认识你。”贺至明笑着感慨，“这种礼物应该在毕业典礼的时候送。”
“贺先生考虑这么周到，我却没有什么能回报的。”
“什么也不用做，站在原地就好，只是……”贺至明注视着苏亚的浅褐色瞳孔，“别再躲我。”
半晌沉默。
“好。”苏亚回答。
二十七岁生日当天，苏亚放弃挣扎。
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贺至明并未展示出alpha常见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后来，苏亚才知道，这不过是贺至明的伪装，而此刻，他却以为贺至明拥有与其他alpha不同的天性。
至少，以现在而论，贺至明对待苏亚的态度，绅士到近乎古板——吃过饭将苏亚送到公寓楼下，不曾有急色之举。在此之后，也只是日常接送苏亚上下班，并未催促苏亚确认关系。
反倒是苏亚自己，换完衣服准备下班时，被许主任问起，又不知何从解释，只好默认。然后顶着许主任“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离开办公室。
到此时，苏亚才回过味儿来，于不知不觉间，贺至明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这就是贺至明想收获的成效，苏亚想明白了，却又无可奈何。
相比于惊心动魄、轰轰烈烈，平淡如水的相处更让人避无可避，终究会滴水穿石。
于是，苏亚平静地穿过走廊，走出急诊大厅，以引颈受戮的姿态走进傍晚。
柔软的晚风里，贺至明等在医院侧门，如常来接苏亚下班。
远远地看着alpha颀长健硕的身影，苏亚在原地呆了两秒，回过神，疾步走向贺至明，说：“今天先去趟超市吧。”
“苏医生要下厨？”
“随便做点。”苏亚坐进副驾座，系好安全带，“我厨艺很一般，不要抱太大希望。”
贺至明面上不显，轻快地将车驶向最近的商圈。
商超在B1层，挤满了刚下班的打工人，贺至明紧紧跟在苏亚身后，宛若一尊护法。苏亚也不管贺至明是何居心，往推车里放了柠檬、蔬菜和辛香料，径直往冷鲜区走。
冷鲜区的兼职促销员想将盒装牡蛎推销给苏亚，又慑于苏亚身后气场十足的alpha，思来想去，竟莫名其妙冒出一句：“今天的牡蛎很新鲜，小夫妻买回家，随便搞搞吃吃，都很舒服的。”
正拿着不锈钢食品夹挑选鲭鱼的苏亚，瞬间愣住，一条僵直的鲭鱼停在半空。
不用了，苏亚想说，但身后的贺至明抢先开口：“是挺新鲜。”
本以为说错话的促销员正追悔莫及，却看着身形高大的alpha伸手拿起两盒牡蛎，上半身几乎要压在跟前的beta身上，在胸膛彻底贴到beta后背之前，又直起身，将两盒牡蛎装进一旁的购物推车。
在贺至明靠近的几秒钟，苏亚屏息凝神，似乎又闻到那股带着热气的香水味。
不久的将来，这种气味会顺着体温攀爬到苏亚身上，占领苏亚的皮肤、呼吸、脉搏，乃至整个躯体。
苏亚似有预感，心脏悸动，又勉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专注于平底锅，以及躺在平底锅里的鲭鱼。
两条鲭鱼煎好，撒黑胡椒和欧芹碎，挤上柠檬汁，搭配樱桃番茄、芦笋。
“尝一下，不合口味的话，不用勉强。”苏亚将筷子递到贺至明手里，又转身去看锅里的汤。
苏亚的公寓面积不大，没有单独的饭厅，也没有专门的餐桌。大理石材质的吧台将开放厨房与狭小的客厅隔开，兼作餐桌。
得益于此，贺至明能无遮无拦地看见苏亚的背影，浅卡其色围裙的带子系在单薄的腰上，勾勒出引人遐想的轮廓。
“清爽开胃，很好吃。”贺至明尝过一口，给出肯定的答案，又问，“从哪里学的？”
“我爸爸教的。”苏亚盛好汤，端到吧台上，又转身去看电饭煲，“他是海员，在船上生活。”
贺至明早已将苏亚的身世查得一清二楚，比密封档案还齐全。但背地里查的，和本人亲口说的，怎能相提并论。
如此自然地在贺至明面前提及家人，意味着……
“我听说你下周有几天假期？”
是听说，还是让秘书把苏亚的排班表发到邮箱，已无关紧要。
“下周三到周六。”
苏亚已将饭菜摆好，三菜一汤，主食是白米饭，有些混搭，却相当家常。
“本来是留给出科考的时间。”
而苏亚早已经考过急诊的出科考，所以就改成休假，休息结束，就要回第二性征科，继续之前中断的规培。
此中周折，毕竟和贺至明脱不了干系。
苏亚说话时却极为平淡，仿佛已忘记两个月前的事情。而后，他从吧台下拖出高脚凳，坐在贺至明对面。
“要不要去近郊的温泉放松一下？”贺至明问。
盛汤的勺子顿了片刻。
“好，你安排吧。”
“下周三早上，我来接你，不用起太早，睡到自然醒。”
医生的作息，就算自然醒也不会太晚。贺至明并非不知，心疼之余，只有无奈，又不能让苏亚当金丝雀，娇养在笼子里。
只得在细处下功夫。
吃过饭，贺至明挽起衬衫袖子，将锅碗洗净，厨房收拾齐整。
苏亚坐在吧台边上，喝着水，颇有些惊讶地看着贺至明有条不紊的动作。
“苏医生这是终于发现我的优点了吗？”贺至明调侃道，手还不忘将抹布拧干，摊在水池边上。
“只是有点惊讶。”苏亚坦言。
“以为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厨房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贺至明洗完手，用纸巾擦干，“成年之前，的确是这样，所以特地去念离家很远的一所大学，独自生活了七年多。”
苏亚没有好奇追问，贺至明也没再往下讲。或许大多数人都会将贺至明的行为当作迟来的叛逆期，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的矫情，想象力丰富些的，又不免脑补一出豪门争斗。
而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贺至明自己才清楚，不足为外人道。
就像贺至明和苏亚分后，接到的那个电话。
“贺先生，你那边儿到底什么情况。”电话里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的声音，“这都一个月没来复查信息素载量了。”
“有点私事。”贺至明回应着，车已拐上高架桥。
“你能有啥私事？”对面停顿刹那，反应过来，“我听人八卦说你跟江家的omega退婚，另觅新欢，不会是真的吧？”
“是真的，我正在追求他。”
“那我可得提醒你咯，昨天，令堂大人又送了几份omega的信息素样本过来，让检测匹配度。”
“检测报告总得有人经手。”贺至明暗示。
“你别害我！”对面惨叫，转而恢复正经，“我不会帮你在报告里弄虚作假，至于不死心的令堂和那些omega，你自己处理吧。”
“好，多谢。”贺至明并不强求。
“赶紧找个时间来复查！别再拖了！”
“我会让刘秘书安排的。”
最快也是下下周了，贺至明没直接在电话里讲。
翌日中午，最新的日程安排送到贺至明手中，秘书心领神会地将下周二至周六空出，各项事务分散到下周二前的每一天，把时间挤得满满当当，复查果然只能排在下下周。
贺至明扫一眼日程表，又吩咐秘书准备两套远足装备。
“酒店那边，订一套房还是两套？”刘秘书壮着胆子询问，又在贺至明颇有点儿阴沉的注视下，迅速在平板屏幕上按下数字1。
尽职尽责的秘书先生会错了意，贺至明不过是烦躁于alpha本能与实际情况间的鸿沟，如同进行拒食训练的狗一般，焦躁难耐。
这场误会，在贺至明和苏亚到达酒店后，才被发现。
“您只订了一套房。”酒店经理解释。
“再加一套。”贺至明无奈，只得如此解决，以免苏亚觉得自己是个居心叵测的alpha。
“实在抱歉，贺先生，同样的房型，没有空余了。”酒店经理犯难，目光在贺至明与苏亚之间来回梭巡，“或者我去询问一下其他客人，看他们愿不愿意将房间让出来，换到别的房间。”
“不用麻烦了。”苏亚开口。
贺至明险些以为自己听错，转身看向苏亚。
“这里有两间卧室。”苏亚说完，才反应过来，根本不是几间卧室的问题，一向平淡的脸霎时泛起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耳朵。
“那就先这样。”贺至明决断，双眼仍旧注视着苏亚。
酒店经理趁机讲几句好话，然后火速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苏亚和贺至明，从落地窗眺望出去，远山近水，尽在眼底。
苏亚半低着头，似乎还在欣赏自山顶滔滔而下的河水，却又清晰地听见男人靠近的脚步。极具压迫感的身躯从后面罩住苏亚，在苏亚耳边轻声说——
“alpha都是很危险的。”
“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