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忆径自来到紫鸢的医院。
“你刚刚说她叫什么名字?”
“老大,那女人叫紫鸢。”许山恭敬的说道。
“紫鸢?”陆拾忆皱起了眉头。“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许山憨厚地笑笑。“老大,你忘了吗……呀,老大,他们来了!”
闻言陆拾忆向四周看去,果然看见季朝晚推着紫鸢向他们这里走了过来,下意识的躲到树后。
午后阳光正好。
轮椅被季朝晚细心推到了洒满阳光的空地上,也让陆拾忆能将她们的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朝晚,你今天不用工作吗?”紫鸢穿着病号服,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还是很高兴的样子。
“来陪你不好吗?”季朝晚蹲下身,伸手替紫鸢理了理鬓角被风吹乱的碎发。
“你来陪我,我当然开心,”紫鸢握住季朝晚的手。“就是怕耽误你做事……”
季朝晚笑了笑,随手采下一朵紫色的小花,别在紫鸢的耳鬓。
“你不用担心,我和云亭请过假了。”
“云亭?就是那个借钱给你帮我治病的好心老板吗?”
“是啊,他真的是个不错的人呢,对我也很照顾。”
不错的头啊!要不是我叮嘱他会管你吗?
树后的陆拾忆指甲几乎要抠进树皮里,在心里恨恨地哼了一声。
紫鸢也温柔地笑了:
“那等我这病好了,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不能平白受人这么大恩惠,朝晚,你要尽心帮他做事。”
“我知道的,你放心。”
季朝晚目光柔柔地落在紫鸢脸上,开始和她畅享未来。
“我已经找好了一个小院,地方是有点偏,但清静,房租也便宜。等你出院,我们就搬过去。
你不是喜欢花吗?院子里有的是地方给你种。我们还可以一起养一只猫,就养你说过那种狸花猫。
院子里还架着好大一片葡萄藤,夏天晚上,我们就搬把躺椅,一起在架子下数星星、吹晚风……”
“朝晚……”紫鸢眼泛泪光。“可是……”
季朝晚仿佛看穿了她的忧虑,猛地抓紧她的手。
“没有可是!紫鸢,别提以后,我们只看眼下,只看现在!好吗?我不想失去你,哪怕只有一天也好,我也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家!”
一个完整的家,多么动人的话语。
她知道这样很自私,贪婪地想要占有朝晚给的一切温暖和付出,可是……
可是,她太想要一个家了。
一个真正有亲人、有依靠、有温暖、有人等她的家。
“好,朝晚,我答应你。”
季朝晚握着紫鸢的手,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摘下了几乎从没有离过身的项链,戴在了紫鸢的脖子上。
项链的吊坠,是一枚边缘有些磨损的戒指。
“委屈你了……”
季朝晚低头,目光温柔得仿佛能融化冰川。
“这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它……承载了我所有关于‘家’的念想……”
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陆拾忆注视着戴在紫鸢胸前的那枚戒指,几乎要将它盯穿一般。
那枚承载着她童年仅存温暖、郑重交托的信物,她竟敢说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她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把它送给了别人?
这……绝对不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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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择静静地看着陆拾忆练拳,一言不发。
他知道,就算他说什么,姐姐也是不会听的。
汗水混合着训练灯光晕落在陆拾忆紧绷的肢体上。
她的拳风狠毒、刁钻,每一击砸向沙袋都爆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像是要将某种沉重的怨毒和无处发泄的狂怒彻底轰碎。
“姐姐……”趁着陆拾忆一个凶狠摆拳后短暂停歇的喘息,陆择快步上前,将毛巾递了过去。“……擦擦汗吧。”
陆拾忆没有接毛巾,布满汗珠的脸上,眼神却透过眼前的空气,仿佛在看另一个时空。
“小择,你还记不记得,我七岁那年,咱们家里来了一个姐姐,后来又走了的。”
陆择思索着,陆拾忆七岁时他也才四岁。
“好像是有的吧……是不是那个跟欢姐姐关系很好的那个姐姐?”
“关陆拾欢屁事!”
陆拾忆一把将毛巾摔到地上。
“那明明是我带回家的!是我的人!凭什么?凭什么她和陆拾欢那么亲?”
陆择看着姐姐瞬间扭曲狰狞的脸,心脏也跟着揪紧。
他默默走过去捡起毛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沾上的微尘,不敢再轻易触碰她。
陆拾欢这个名字,是陆拾忆心底最黑暗、最痛彻的禁忌。
虽然是双生的亲姐妹,仅仅因为她迟了五分钟才挣扎着来到这个世界,给她的母亲带来了更多苦难,差点害得她难产而死。
整个陆家,从上到下,竟然就都风水神棍那句“双生毁家”的鬼话。
陆拾欢被捧为明珠,而她陆拾忆……成了那个只能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不被承认的灾星。
就连她的父母,也怨恨这个从一开始就不给他们省心的孩子。
仅仅五分钟,就分割了她本该拥有的一切温暖与认同。
陆拾忆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仰面直直倒向冰冷的训练场地板,望着头顶刺眼的灯光,眼神空洞。
“小择,你先回去吧。”
“是,姐姐。”陆择低头行礼,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沉默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想着季朝晚和紫鸢在一起的画面,陆拾忆不禁冷笑。
思绪也慢慢回到了七岁的那一年。
天花板上晃动的光晕,渐渐幻化成了另一个肮脏、斑驳、沾满蜘蛛网的天花板。
那个七岁时的、散发着霉味和血腥气的狭小空间。
身体好疼,又好累好冷,她小小的身体一动都不能动。
“喂,醒醒,别睡!”
一只带着温热的小手用力推搡着她的肩膀。
小陆拾忆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一张同样稚嫩却沾着灰和干涸血痕的小脸正焦急地望着她。
“你在发烧,睡着了会死的!”
“可是姐姐,我好累啊……”小陆拾忆眼圈红红的。
不是因为身上疼,而是因为心里累。
她和姐姐明明都是陆家的小姐,可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风光都是陆拾欢在享,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然而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却都是由她来做这个替身。
小声的呜咽最终变成了绝望的啜泣。
眼前的小女孩顿时慌了手脚,笨拙地去擦小陆拾忆的脸。
“别哭……坏人听到就糟了!”
小陆拾忆哭得直打嗝,一头扎进女孩瘦小的怀里。
“……那些坏人好凶,他们会杀了我的……我不要死,我不想死啊……”
女孩小心翼翼地收紧手臂,用自己瘦弱的肩膀环抱住她,笨拙地安抚:
“不怕不怕啊,你不会死的,他们只是绑匪,只要我们乖乖的,等你家里人拿好多好多钱来,你就都能回家了!我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啊,你看,我不是没事吗?”
小陆拾忆闻言果真停止了哭泣。
“可是姐姐,我的家人都不喜欢我,他们真的会来救我吗?”
“傻瓜,他们是你的家人啊,无论如何也会来救你的。”
“那姐姐,为什么你的家人没有来救你呢?”
女孩的脸色黯淡了下去。
“我没有家人,我是个孤儿。所以……没有人在乎我回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