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老芋头

接连几天,林听都泡在市档案馆那弥漫着旧纸张和尘埃气息的阅览室里,几乎疯魔一般的查阅着各种相关的资料。
网络上的信息被清理得太干净,唯有这些几乎被遗忘的实体记录里,才可能藏着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一摞泛黄发脆,几乎无人问津的边缘小报合订本里,她看到了一片报道,不由得指尖猛地一顿。
那是一则篇幅很短,排版粗糙的报道,来自一家名叫《江城信使》的小报社,日期在火灾发生后的第三天。
报道内容并未涉及火灾核心,只是记者在附近走访时,记录了一位当地老居民的闲谈。
报道中提到,一位化名为“老芋头”的老者声称,火灾发生当晚,他因为失眠在附近溜达,曾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从工厂侧面的破损围墙处踉跄地跑出来,速度很快,眨眼就消失在夜色里。
老者强调天色太黑,根本看不清模样,只觉得看身形骨架,应该是个男的。
这篇报道在当时浩如烟海的火灾新闻里,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甚至带着点街头巷尾闲谈的不可靠感。
但林听的心脏却骤然收紧!
有人从火场里跑出来!这与此前官方“无人生还”的结论截然不同!
她立刻试图追踪这条线索。
然而,查询结果显示,《江城信使》报社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倒闭,工商注册信息都早已注销。她设法找到报道记者当时留下的联系电话,听筒里只传来冰冷的“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提示音。
报社和记者的线索,断了。
林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源头找不到,那就去找接受采访的人!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篇豆腐块大小的报道上。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不知道这个“老芋头”是否还健在。不过他既然把这事告诉了报社记者,那么肯定也会跟街坊邻居说过此事的。
毕竟在当时那个时代,邻里之间是没有任何秘密的。
能找到当事人最好,如果找不到或许也可以从领居口中得知一些消息。
林听给袁戈发了条短信,简单说明自己去程氏工厂旧址看看,会赶在晚上七点前回到酒店,让他不必担心。
她戴上帽子和口罩,离开了市档案馆,独自一人坐上通往市郊的公交,又转乘了一趟摇摇晃晃乘客稀少的大巴,才终于抵达了那片被时光遗忘的区域。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荒芜,锈迹斑斑的铁门歪斜地敞开着,门上“程氏工厂”的字样早已模糊不清。
围墙多处坍塌,露出里面同样破败的景象。
厂区内,昔日高大的厂房如今只剩下焦黑残破的骨架,沉默的矗立着。
齐腰深的杂草在风中肆意摇曳,几乎吞没了小路和低矮的建筑残骸。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衰败植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渗入土地深处的陈旧焦糊气。
工厂的侧后方,可以看到一个村庄,距离并不远。
林听穿过荒废的厂区,朝着那个村庄走去。
然而,越靠近村庄,林听愈发觉得村庄的奇怪。
村庄明明看起来充满生活气息,房屋虽然老旧但完好,有些院子里还晾着衣服,门口停着电动车。
但是,她走了好几家,发现并没有人。
村道上空空荡荡,看不到闲聊的老人,看不到追逐嬉戏的孩子,甚至连狗叫鸡鸣都听不到。
林听微微蹙眉,放慢脚步,她在村子里转了小半圈,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终于,在村子边缘的一条小河边,她看到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坐在小马扎上,优哉游哉的钓着鱼。
林听快步走上前:“大爷,您好,打扰一下。我是新闻学院的学生,来做一些课后调研的。我呢,想向您打听个人。”
大爷慢悠悠的回过头,打量了她一下,似乎对她这个陌生人的出现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打听谁啊?村里的人我多半都认得。”
“我想找一位可能叫‘老芋头’的老人家,您认识吗?”林听问道。
“老芋头?”大爷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随即摇了摇头,“这绰号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了。你沿着这条道往前走着一二百米,看到红旗子那儿,那儿人多你去那边问问吧。”
“哦对了老先生,我这一路过来都没看到人,这是怎么回事啊?”
“今天城里的大医院来了好多医生护士,搞什么免费体检,就在村委会那儿。说检查完了,每人还送鸡蛋和油!这好事儿哪找去?全村老少,只要能走动的,几乎全跑去排队了!要不是我嫌闹腾,又想着这会儿鱼口好,我也去了!”
大爷用下巴朝村子中心方向指了指,道:“喏,就在刚才跟你说的红旗子那边。”
林听有些没想到,竟然有医院愿意来离市中心那么远的小村庄里来给村民体检。
“谢谢您了,大爷。”
林听道了谢后,便朝着老大爷说的方向走去。走了约莫两百来米,就看到了村委会的院子。
几位大妈手里拎着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崭新的鸡蛋和食用油,正有说有笑地从里面走出来,脸上洋溢着占到了实惠的喜悦。
“哎呀,那个白医生真是没得说,态度好得嘞,问我哪里不舒服问得可仔细了!”
“是吧是吧!人也长得俊俏,戴着个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要是俺年轻个三十岁,非得……”
大妈们的笑谈声传入林听耳中,但她对此毫无兴趣。
她避开出来的人群,快步走进了村委会办公楼。
楼里人声嘈杂,几位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在临时搭建的问诊台前忙碌。
她的目光随意扫过人群,忽然猛地定格在不远处一个身影上——
白鹤然?!
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听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的再次望过去。
恰在此时,那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也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两人脸上同时浮现出清晰的错愕。
白鹤然率先反应过来,他跟身边的同事低语了几句,便从围着的村民中脱身,快步走到林听面前,表情带着惊讶和疑惑。
“林小姐?”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透着明显的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进组拍戏前,我出来散散心,随便走走。碰巧来到这里。”林听迅速压下心头诧异,脸上挂上淡淡却疏离的浅笑道:“白医生呢?”
白鹤然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他微微侧身,示意林听到外面人少些的地方说话。
“我们医院每年都会组织几次下乡义诊,给这些医疗资源相对匮乏的村庄做免费体检。”白鹤然解释边走边解释道,“正好这周轮到这边,我就跟着团队一起来了。”
“但我记得,白医生你不是心理医生吗?也参与这种体检吗?”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白大褂上,带着些许探究。
白鹤然推了推眼镜,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和包容:“确实不是我的主业。不过你看这个村子,年轻人大多出去闯荡了,留下的多是老人家。人上了年纪,除了身体上的毛病,心里也容易觉得孤单,惦记儿女。我的主要工作是陪他们聊聊天,做做心理疏导,顺便也给其他同事搭把手,量量血压、登记信息什么的。”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充满了医者的仁心与责任感。
他顿了顿,看向林听,眼神温和:“这里环境比较杂乱,不适合散心。我知道这村子后面有个小山坡,视野很好,也很安静。如果你不急着回去的话,等我这边忙完手头最后一点事情,我带林小姐去那边看看?”
“不必麻烦了,白医生。”林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婉拒了,“我随便走走就好,不耽误你工作。再见。”
说完,她对着白鹤然微微颔首,不再给他继续提议的机会,转身便朝着村委会里面走去。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拦住了她,眉头紧锁,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林听:“你不是我们村的人吧?来这里有什么事?”
林听停下脚步,试探性地问道:“您好,您是?”
“我是这里的村支书。你找谁?有什么事?”他的警惕性很高,显然对一个陌生年轻女性的到来感到不解甚至怀疑。
林听立刻换上一种略带学生气的无害表情,语气也显得诚恳而单纯:“书记您好,我是新闻专业的学生,老师布置了课后调研作业,我有一些问题需要问一下‘老芋头’老人家。请问您知道‘老芋头’在哪吗?”
一听到“老芋头”这个称呼,村支书的脸色明显一变,眼神瞬间变得警惕。
他立刻板起脸,生硬地回绝:“什么‘老芋头’‘老地瓜’的!没听说过!我们村没这个人!你从哪听来的胡话?赶紧从哪来回哪去,别在这里瞎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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