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时间，沈清清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拿着剧本忐忑地走到了正在安静看现场回放的林听身边。
“林，林老师……”沈清清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不好意思，“对不起打扰您……我……我能不能请教您一下……这场戏，我……我总是找不到感觉……”
林听抬起头，看着眼前紧张得几乎要同手同脚的小姑娘。
她其实一向不喜欢好为人师，但看着沈清清那双写满无助和真诚的大眼睛，想到她刚才那副快被导演骂哭的样子，难得地没有直接拒绝。
她接过沈清清手里的剧本，快速扫了一眼那几行简单的台词和场景提示。
她没有直接说教，而是想了想，开口道：“这样吧，我试着演一下苗苗这个状态，你看看感觉对不对。”
沈清清闻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忙点头如捣蒜：“好好好！谢谢林老师！”
只见林听将剧本递还给沈清清，然后微微侧过身，深吸一口气，眼神几乎是瞬间就发生了变化——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仿佛这样能让自己更不起眼。然后，她伸出左手，拇指和小指翘起，比出一个老式听筒的手势，凑到耳边。
她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快速地扫视着并不存在的“电话亭”周围，仿佛生怕被人发现。嘴唇微微抿起，透露出极力压抑的紧张。
当她开始“说话”时，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带着气声，仿佛真的在偷偷传递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陆先生，我，我听说……有人说，那天晚上……看到杨梅小姐……曾经出现在焚化炉那边……”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听到了对方可能的质疑，连忙又补充道，语气更加肯定，却也更慌了： “我，我查了！我看了那天的人员出勤打卡……杨梅小姐下午就休假了……按理说，不可能在厂里的……而且还是废楼那边……”
短短两三句台词，几个眼神和动作，林听就将一个胆小怕事，无意间窥得秘密，既想邀功又害怕得要死的小文员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沈清清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林听瞬间出戏，恢复淡然的表情看向她，问：“大概是这样一种感觉，你明白了吗？”沈清清才猛地回过神来。
“明，明白了！太明白了！”沈清清激动得语无伦次，“谢谢林老师！我……我之前演得太差了……”
林听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些：“不用妄自菲薄。新人都会经历这个过程。找准人物核心状态，再把台词放进去，而不是背着台词去找状态。一步步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有了林听这番亲身示范和点拨，沈清清仿佛开了窍。
十五分钟后再次开拍，虽然依旧有些青涩，但她的眼神里终于有了苗苗该有的慌张和心虚，打电话的姿态也不再是僵硬地站着，而是不自觉地弓着背，压低了声音。
又拍了两三条后，虽然算不上多么出彩，但总算达到了导演的基本要求。
“好！这条过了！准备下一场！”导演终于喊出了这句话，现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沈清清感激地看向林听的方向，林听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接下来是程醉饰演的陆叙的戏份，林听对观看冒牌货的表演毫无兴趣，便起身准备悄然离开片场。
刚走到棚口，一道温和熟悉的嗓音便自身侧响起：“林小姐，这么巧。”
林听脚步微顿，侧头看去，果然是白鹤然。
他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光线稍暗的棚口角落，脸上带着那抹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白医生。”林听礼貌地颔首，“是挺巧。来探班？”
白鹤然笑容不变，语气温和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嗯。我的病人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打电话给我。作为医生，总得来关心一下。”
“白医生真是尽职尽责。”她无意与白鹤然多做纠缠，正想借口离开之时——
“砰——哗啦！！”
拍摄区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东西散落的嘈杂声和人群的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拍摄区域内，一个用作背景道具，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木质文件柜不知为何突然倾倒，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正在演一场走过场戏份的程醉的小腿上！
那柜子为了追求真实感，分量不轻，这一下砸得结结实实！
程醉当场痛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沁出冷汗，捂着小腿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快！快扶住他！”
“怎么回事？道具怎么搞的！”
“程少！你怎么样？！”
导演吓得魂飞魄散，第一个冲了上去，声音都变了调：“程醉老师！没事吧？医务！快叫医务！”
副导演也慌忙掏出手机：“打120！叫救护车！”
程醉的小腿裤管被划破，露出下面两道清晰的血痕，虽然看起来不像骨折，但也伤得不轻，鲜血正慢慢渗出来。
他疼得龇牙咧嘴，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扶到旁边椅子上坐下，现场一片慌乱。
林听的眉头蹙起，目光从痛苦呻吟的程醉身上，缓缓移向身边。
白鹤然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处，脸上那温和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眼神平静地看着那片混乱，仿佛在看一场无关的闹剧。
太平静了。
林听的心头猛地划过一丝怀疑。
作为程醉的朋友，看到程醉受伤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寻常。
她转向白鹤然，压低了声音，：“白医生，你这病人……不会是，在自导自演吧？”
白鹤然闻言，终于将目光从远处收回。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语气轻飘飘的，带着点事不关己的调侃：“这……谁知道呢？”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医护人员迅速抬着担架进来，简单检查后，将程醉扶上担架，准备送往医院。
程醉却在这时开口：“不用那么多人跟着……鹤然，你陪我去就行。”他点名只要白鹤然陪同。
白鹤然自然地从人群中走出，对导演和工作人员安抚性地笑了笑：“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你们先忙。”说完，便从容地跟着担架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呼啸着驶离片场。
然而，车辆行驶到半路，并未驶向最近的医院，而是在一个僻静的路段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程醉在白鹤然的搀扶下，动作虽然因腿伤有些不便，但却丝毫没有犹豫地下了车。
那副刚才在片场还痛苦万分的表情，此刻竟然舒缓了许多，甚至眼底闪过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白鹤然：“鹤然，好久没去看白阿姨了，我们去看看她吧？”
白鹤然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了然的笑容。点了点头，伸手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两人上车，出租车朝着城郊的“爱康养老院”驶去。
另一边，宾利的车轮碾过最后一段略显颠簸的土路，稳稳停在了宽阔的河堤旁。
林听推门下车，河风带着湿凉的水汽扑面而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眼前的大河浩渺，水流平缓却深不见底，两岸的堤坝修葺得整齐而绵长，延伸至视野尽头。
袁戈早已等候在此，见到林听下车，立刻快步上前，微微躬身：“小姐。”
林听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沉静的河面。
袁戈保持着她身侧稍后一步的距离，语调清晰道：“我们查到二十年前，那场火灾之后大约一个月，程醉因为溺水，在这个位置附近被救起，随后送进了医院。”
说着，袁戈将手机递给来林听，“这是当时为数不多的目击者中的一个人录下的画面。”
林听接过手机，屏幕上的画质很模糊，不过大抵能看到一个身影摔下来当时还没装护栏的堤岸。
“目击者的印象还比较深刻，他告诉我，视频里的这个少年掉进河里后很快就被人救了起来，救护车也来的很快。他还奇怪呢，就像是提前准备好的一样，毕竟这里距离医院还是挺远的。后来听说落水的少年是程氏少爷也就不足为奇了。”
林听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医院那边呢？查了吗？”
袁戈微微低头：“市一院的老档案室方面遇到些阻力，对方以年代久远，记录不全为由，拒绝提供任何当时的诊疗记录，态度相当强硬。”他稍作停顿，继续汇报，“不过，我们通过其他渠道打听到，当年主要负责照顾程醉的那位护士，姓李，目前已在爱康养老院工作多年。”
火灾后一个月，程醉发生意外……以及医院的异常态度。
河风将林听的风衣下摆吹得扬起，大脑飞速运转。
“戈哥。”林听的声音冷静果断，“现在就去爱康养老院，我要见这位李护士。”
“是，小姐。”袁戈立刻应道，迅速为林听拉开后座车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