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宾利并未直接停在爱康养老院门口,而是拐进了附近一条僻静的小巷。
不久,一位穿着简约干练的卡其色外套,内搭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戴着黑框眼镜,头发利落束起的“女记者”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采访用的文件夹,胸前还挂着一张仿制的电视台工作证,名字是“林曦”。
跟在她身后的袁戈则变身成一位扛着便携式摄影机,挂着耳麦的摄影师,同样佩戴着工作证。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爱康养老院,向前台说明了来意。听闻是电视台想来为养老院做宣传,可能还会牵线募捐活动,前台立刻通知了副院长。
副院长是一位热情的中年女性,很快便出来接待了他们。“林记者,袁摄影师,欢迎欢迎!我们养老院确实需要社会各界的更多关注……”她笑着将两人引到接待室。
寒暄过后,“林曦”记者切入正题,声音温和而有说服力:“副院长,我们这次策划呢,是想深入了解咱们养老院的专业服务和人文关怀。不知道方不方便了解一下我们院里工作人员的一些情况?特别是护理人员,她们的故事往往最能打动人。”
“当然方便!”副院长笑着取出一本员工花名册,“这是我们所有在职护工的资料,都是我们院的骨干呢。”
袁戈接过花名册,熟练地翻看起来,目光快速扫过一页页信息。
很快,他的手指在其中一页上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自然地将名册转向“林曦”,指着其中一个名字:“林记,你看这位……”
“林曦”顺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见那一页写着“李双”的名字,旁边附着一张登记照。她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喜悦:“李双?副院长,这位李双护士……我好像有点印象!”
她转向副院长,语气带着一丝怀念和激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小时候生病住院,好像就是这位李护士照顾过我。印象特别深,她特别细心,特别温柔,打针都不疼的。没想到她在这里工作!这真是太巧了!”
副院长一听,也来了兴趣:“是吗?那真是太有缘分了!李护士确实是我们院里非常资深的护工,经验丰富,对老人们也极有耐心。”
“那太好了!”“林曦”趁热打铁,提出请求,“副院长,您看,我们这次的采访,能不能就以李护士作为一个切入点?由一个曾经被她照顾过的孩子,如今回来采访她,讲述她几十年如一日奉献护理事业的故事,这既有传承的意味,又能非常真实地展现咱们养老院护理人员的专业与爱心,宣传效果一定会很好。”
副院长略作思考,觉得这个提议确实不错,既能宣传养老院,又能突出员工的优秀品质,便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这是个好主意!我这就让李双过来一下。”
不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身材微微发福,穿着干净白色护工服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
她面容和善,眼角带着常年微笑形成的细纹,眼神温和中带着疑惑:“副院长,您找我?”
“李姐,快来。”副院长笑着招呼她,“这两位是电视台的记者同志,想采访一下你,了解一下你的工作。”
李双显得有些局促,搓了搓手:“采访我?我有什么好采访的……”
“林曦”立刻上前一步,露出真诚的笑容,语气亲切:“李护士,这次刚好来做节目,听说您在这里,就特别想见见您,跟您聊聊。”
副院长见状,笑道:“那你们聊,林记者,袁摄影师,李姐就交给你们了,我去处理点别的事情,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好的,谢谢副院长。” “林曦”微笑着目送副院长离开。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室内只剩下三人。摄影机的红灯微弱地亮着,象征着“录制中”。
“李护士,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小时候在市一院住院,是您照顾过我,我姓林。”林听笑容依旧亲切,仿佛只是叙旧。
李双仔细看了看林听,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哎呀,真是对不住,林记者。市一院……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老黄历了,照顾过的孩子太多,我这记性实在是不行了,真的没什么印象了。”
她的话语流畅,却带着明显的回避意味,下意识地就想结束这个话题:“您刚才说,想采访关于我们院里工作的事?不知道具体想了解哪方面呢?”
林听仿佛没听到她后半句的转移话题,顺着她的话继续道:“二十多年前了,记不清也正常。不过,除了我,那时候您应该还照顾过另一位特殊的病人吧?程氏集团的少爷,程醉。他当年好像也是溺水后送到市一院的,大概就在那个时间段。对于他,李护士总该有点印象吧?”
“程醉”这个名字像一枚细针,让她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护工服的衣角,语气变得更加含糊和谨慎:“程家……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吧?太久了,真的记不清了。”
林听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普通人记不清很正常。但对方可是程氏的少爷,那样身份的病人,入院时想必院里也很重视,作为负责的护士,一点特别的印象都没有吗?这似乎……有点不合常理呢。”
一再的追问显然让李双感到了不安和冒犯,她那和善的面容沉了下来,透出明显的不耐烦和警惕:“林记者,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想问什么?翻这些陈年旧账是什么意思?”
面对李双骤然升起的敌意,林听反而放松了姿态,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一个略带深意的微笑,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李护士,您太激动了。我能有什么意思?只是一个记者,做节目顺便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罢了。”
她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虽说我以前呢,确实是在为王总做事,就是现在和程氏不太对付的那位王总。当然,那都是过去式了,我现在就是个跑新闻的。所以,您真的不用担心什么。”
这个王总自然是林听胡诌的,程氏集团的对家多得很,赵钱孙李总一大堆。
然而,李双的脸色微微发白,眼神彻底冷了下来,猛地站起身:
“林记者!如果你不是要采访我们养老院的正经事,是关于护理工作和老人们的生活,那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过去医院里的事,我早就忘干净了!我还有工作,要去看顾老人了,失陪!”
说完,她甚至不再看林听和袁戈一眼,几乎是逃离一般的,转身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再次合上。
办公室里,林听和袁戈对视了一眼。摄影机的红灯悄然熄灭。
袁戈放下机器,眉头微蹙:“小姐,她这个反应,有点过于激烈了。”
林听缓缓摘下眼镜,指尖轻轻掠过镜片,眼底一片冰凉的了然。
“嗯。看来二十年前的医院,有问题。”
她快速对袁戈低声道:“你去应付一下副院长,做个样子采访点别的,别让她起疑。我跟过去看看。”
袁戈立刻点头:“明白,小姐您小心。”
林听轻轻拉开一条门缝,确认走廊无人,便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出,目光迅速锁定了前方李双略显匆忙的背影。她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巧妙地利用走廊的转角和人流作为掩护,尾随其后。
李双并没有去忙碌她口中的“工作”,而是脚步一转,径直走进了走廊尽头一间标着“员工休息室”的房间。
林听无法再跟进去,她环顾四周,发现休息室对面正好是一个小庭院,种着几棵大叔,她迅速躲到一棵最粗壮的树后,这个角度恰好能透过休息室那扇擦得不算太干净的玻璃窗,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形。
只见李双在并不宽敞的休息室里来回踱步,双手紧紧攥着手机,脸上早没了之前的和善,写满了焦虑和挣扎。
她几次拿起手机,点亮屏幕,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空,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又猛地放下,如此反复,显得极度犹豫和不安。
林听屏住呼吸,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李双。
就在此时,一个带着质疑的女声突然从林听侧后方响起:
“喂!你躲在这里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林听心神微凛,但并未慌乱。
她极快地调整了一下表情,带着一丝被打扰到的茫然,缓缓转过身。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眉眼带着骄纵的年轻女孩,正用审视的目光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她。
林听从容地出示了一下胸前的工作证,语气平和坦然:“你好,我是电视台的记者,来院里做采访。觉得这个院子很清静,就在这里稍作休息,顺便看看院内的环境。有什么问题吗?”
她反客为主,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神情自然得仿佛真是如此。
那女孩显然没那么好打发,她撇撇嘴,眼神里的怀疑更重:“记者?休息需要躲树后面?而且这边还内衣看到员工休息室,鬼鬼祟祟的你到底想干嘛!”
“我只是在观察环境,寻找可能的采访素材。”林听应对自如,语气依旧温和,“这里的每一位工作人员,包括他们的休息状态,其实都是养老院人文关怀的一部分,不是吗?”
“你……”白晴被她这番滴水不漏的话噎了一下,正想继续发难——
另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适时介入,打断了这微妙的僵持。
“白晴。”
仅仅是两个字,语调平稳,却让那骄纵的女孩瞬间收敛了气焰,甚至下意识地站直了些。
林听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惊。
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是白鹤然。
这已经是自己今天第二次遇到白鹤然了,实在是有些过于巧合了。
白鹤然正站在几步开外的廊檐下,脸上挂着那令人如沐春风却又难以捉摸的温和笑容。
他看到林听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目光转向白晴,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告诫:“这位林小姐是我的朋友,不许那么没礼貌。”
白晴似乎有些不服的小声嘀咕了一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