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茶香引缘

明夏国暮春的茶市,恰似一幅徐徐铺展的水墨画卷,青石板路蜿蜒其间,被晨露浸润得发亮,每一步都踏着湿润的诗意。新焙的龙井茶香如灵动的精灵,在街巷间肆意穿梭,与蒸腾的水汽交织缠绕,将整条街巷晕染成一片氤氲的翠色。沿街而设的茶肆鳞次栉比,竹帘半卷,传出阵阵清脆的茶器碰撞声,混着茶商们热情的吆喝,奏响了一曲独特的市井乐章。
暮春的茶市总是格外热闹,彼时,青石板路上蒸腾着新焙龙井的清香。
今天的施云裳,身着一袭鹅黄裙裾,宛如春日里一朵娇俏的迎春花,轻盈地穿行在这热闹之中。裙摆扫过路边沾露的野花,花瓣微微颤动,抖落几点晶莹的水珠。腰间缀着的香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缕缕幽香便这般悄无声息地弥散开来,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她手中提着精致的竹篮,目光专注地挑选着茶叶,那认真的模样,仿佛世间再无旁物。禁足本应持续七日,可仅仅三天过后,施明远便解除了女儿的禁足。施云裳满心诧异,全然不知在自己埋头刺绣的那些日子里,父亲曾多次悄然来到闺房,看着她专注的神情,以为女儿已然改过自新,这才提前结束了对她的限制。
今日,施云裳带着青杏来茶市上货,因为她嗅觉极为灵敏,会辨别茶叶的质量,因而,每次进货,都是施云裳来。运气不错,今日还购到了极为罕见的雨顶茶。完事之后,青杏要去附近的阿婆家看看,施云裳便一个人在茶市闲逛,等着青杏。“这位姑娘,请留步。”正逛的惬意间,忽闻清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云裳转身时,自己发间银钗划过一道流光。
玄衣玉冠的公子立在五步开外,金线刺绣的蟒纹在袖口若隐若现。
她认得那双眼睛——正是墙洞那双狭长的眸子。也知道此人便是铁家世子铁心风,十几年前侯府变故后唯一全身而退的嫡系。这些信息,自然都是青杏打听来的。
“见过铁公子,公子早。”施云裳心头没来由一跳,连忙微微一欠身,礼貌问候。“施姑娘,莫客气——请问,香囊里可是掺了雪顶含翠?”铁心风还礼,随后忽然上前两步,鼻尖微动时眉间朱砂痣愈发鲜艳,“这味道如此熟悉,似有久违之感,仿佛贡茶配方……”施云裳下意识按住香囊,丝缎上并蒂莲的纹路硌着掌心。这是今晨父亲特意嘱咐她戴上的,说是新配的安神香,能压住她梦魇的毛病。可此刻世子眼中翻涌的情绪,分明像是见到了失传的贡茶配方。
“世子怕是闻错了。”她后退半步福了福身,“不过是寻常的茉莉香片而已,哪里敢妄称贡茶?”
“不会错。”话音方落,对方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茶市嘈杂声瞬间远去,云裳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铁心风指尖冰凉,瞳孔却燃着暗火:“二十年前先帝赏赐的雪顶含翠,冲泡时混入了三粒黑枸杞——这味道我绝不会认错。”
施云裳身形微微一颤:“怎么可能?这明明就是普通的安神香。”
“错不了,这就是贡茶的芳香。姑娘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将香囊中之物,放入水中煮沸,便能尝出贡香茶的味道。”铁心风不依不饶,揪住香囊不放。
“世子快请放手!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施云裳又羞又急,脸颊泛起红晕,低声喝止。铁心风身子一僵,却仍未松手。二人一个坚持要验,一个奋力挣脱,香囊穗子纠缠在两人之间,随风轻轻晃动。
铁心风的手指像烙铁般灼人,施云裳只觉得腕间血脉突突狂跳,那跳动的节奏,竟与远处茶棚里煮水的铜壶呜咽声渐渐重合。她分明看见世子眼底翻涌着近乎偏执的光焰,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焚烧殆尽。指尖传来的温度却诡异地冰冷,像是深潭底浸透寒意的玉石,激得她浑身泛起细密的战栗。
“决不能让他看……”这个念头如惊雷炸响在脑海中。父亲书房烛火下,焦黄的书页突然浮现——那本残缺的《茶经》夹着褪色的信笺,墨迹斑驳处隐约可见“雪顶含翠”四字。若真如世子所言,这香囊里藏着先帝御赐的贡茶秘方,岂非将整个施府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冷汗顺着脊背滑落,洇湿了鹅黄裙裾的后襟。
铁心风忽然倾身逼近半寸,玄色衣袍带着松烟墨的气息笼罩下来。他鼻息扫过耳畔时,施云裳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破碎的抽气声。那双狭长凤目近在咫尺,瞳孔深处跳动着幽蓝的火焰,仿佛要看穿她层层伪装,直抵灵魂深处。朱砂痣在眉心艳得像滴血,衬得整张面容妖异而危险。
“世子,快放手!”她猛地甩动手腕,金镶玉镯撞出清脆声响。可越是挣扎,对方五指反而收得更紧,骨节泛白如同铁钳。街市喧嚣骤然退去,唯有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膜轰鸣,震得鬓边碎发都在微微颤动。围观者窃窃私语的目光刺得她脸颊发烫,恍惚间竟分不清究竟是羞愤还是恐惧更甚。
铁心风忽然松开右手,左手却仍死死扣住香囊绸带。穗子上的珍珠坠子叮咚乱晃,在他苍白修长的指缝间折射出迷离的光晕。“姑娘可知此物关乎多少人性命?”他声音低哑得像是磨旧的丝弦,尾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今日若不验明,便是欺君之罪。”
施云裳瞳仁骤缩。晨起时父亲郑重其事的模样忽现眼前,老人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系上香囊,反复叮嘱“切莫离身”。此刻方知那凝重神色绝非寻常关切,而是藏着滔天隐秘。
对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世子既要强人所难,便该知晓有些秘密,知道的人活不长。”话出口才惊觉嗓音抖得厉害,尾音几乎消散在春日料峭的风里。二人争执之际,青杏的呼喊声远远传来。
铁心风立刻松开左手,低沉地说了一句“姑娘得罪了”,随即闪身没入人群,消失不见。“小姐,刚才那人是谁?怎么不见了?”青杏四处张望,满脸狐疑。施云裳定了定神,强作镇定道:“哪里有人?你眼花了罢。”
“或许是吧——不对,我刚才远远的明明看见有一个锦服人在你身旁啊。”青杏满脸狐疑。
施云裳拍了她一下:“啊呀,我说没有就没有,快走吧,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说罢,拉着青杏匆匆离去,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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