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心风的吻带着血腥气,牙关相撞时,施云裳分明尝到了对方喉间压着的哽咽。
掌心的虎符硌得生疼,他攥着施云裳的手腕往石壁裂缝里一塞,外头立刻传来木轴转动的吱呀声。
“世子爷好大的火气。”尖嗓子太监终于举着灯笼凑近,烛光把他们交叠的影子剪得支离破碎。
施云裳慌忙提上衣衫,却见铁心风衬衫襟口洇着大片茶渍,活像被泼了一身。
老太监狡猾的三角眼,在他们二人身上遛了一圈,忽然盯着施云裳的锁骨露出一个古怪笑意:“施姑娘,你这红痕……倒是与三日前风宁宫走水的痕迹相似。”他枯爪似的手指朝施云裳伸来,袖口滑出半截缠金丝的量尺。
彼时,铁心风突然打横抱起施云裳,靴底踹翻青瓷渣溅到太监的袍角。
恼怒的声音,低沉威严:“怎么?本世子的人,公公这意思,难不成也要验身?”
他冷笑时的眼尾掠过石壁某处,施云裳顺着望去,原来,暗门机关竟不知何时被触发了。
穿堂风裹着雨丝灌进来,老太监却不怒反笑。
他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虎符残片,蜡黄脸皮在烛光下泛着青:“三年前侯府走水那夜,奴才分明看见这半枚虎符……”
话音未落,铁心风突然扬手将茶壶砸向梁柱。
沸水泼开时,施云裳看见他指尖在桌面蘸着血,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放肆!”老太监突然甩袖震碎瓷片,暗器破空声里,他脖颈处赫然露出与施云裳胎记相似的暗红纹路。
铁心风一声轻啸,抱着施云裳快速侧滚进密道,砖石缝隙里渗出陈年血迹,竟像是拖拽重物留下的长长血痕。
施云裳在他怀里呛出眼泪,也听见头顶传来砖石闭合的闷响。
而那老太监的声音隔着石壁,阴恻恻飘来:“世子可知先帝为何赐给施家茶园?那可是……”
“是什么?唔……”施云裳刚刚问出三个字,就被一只手给捂住。
铁心风就那样捂住她的嘴,稍稍看出凸凹之形状的胸口剧烈起伏,耳垂红得要滴血。
密道尽头忽有光亮晃过,铁栅栏后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有人哼着荒腔走板的《牡丹亭》:“原来似这样姹紫嫣红开遍……”
沙哑唱腔戛然而止,铁心风猛地扯散施云裳的发髻,抓过梳妆台上的胭脂在她眼下乱抹。铜镜里映出那张哭花了的脸,对方却掐着她的下巴逼出眼泪:“记住,你父母是被绣着五爪龙的箭射穿的。”
“可是、可是我并没有看到箭。”施云裳疑惑,拿开对方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半信半疑。
铁心风沉音回道:“那是一种类似于飞镖的袖珍小箭,几寸长,早就射入体内,箭身涂抹了鹤顶红巨毒,粘身即亡。”
施云裳懵懂的点点头,突然又问:“你、你怎知我父母他们遇害了?”
铁心风一幅了然的模样:“本公子猜测的。”
“猜测?神算么?猜测的如此准?”施云裳瞪圆了眼睛,沾着胭脂的脸颊因愤怒微微发烫,“你拿我的身世当儿戏猜谜也就罢了,如今连我父母的死因都要靠‘猜’来定论?”她猛地拍开铁心风覆在她唇上的手,发簪坠地发出清脆声响,惊得石栏外的火把都晃了三晃。
铁心风反手扣住她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若我说错了半句,此刻你早被那老阉狗剥皮拆骨验血脉。”他眼底翻涌着暗潮,声音却压得极低,“那年侯府走水当日,西郊马场十二匹御赐汗血宝马齐齐暴毙,你可知道为何?”
施云裳一怔,记忆里父亲书房挂着的那幅《天马飞奔图》突然刺进脑海。画中骏马扬蹄踏碎的云团里,隐约藏着半枚虎符轮廓。
“因为……”她喉咙发紧,“因为有人要用假马瘟,掩盖真谋逆?”
“聪明。”铁心风松开手,指尖抚过她凌乱鬓发,“先帝赐给施家的百亩茶园,实则是一座炼毒坊。那些炒青揉捻的工序,不过是遮掩砒霜混入贡茶的手段。”他忽然扯起她的衣领,将人拽到铁栅栏前,“你看这锁链痕迹——每道凹槽都浸透了鹤顶红,但凡触碰过的囚徒,不出三日必七窍流血而亡。”
栅栏后的阴影里传来窸窣响动,一双布满白翳的眼睛缓缓睁开。
却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手腕脚腕缠着生锈的玄铁链,见到二人竟咯咯笑起来:“又送新人来了?正好,老身缺个梳头的。”她枯枝般的手扒着栏杆,指甲缝里嵌着陈年血垢。
施云裳后退半步,撞进铁心风怀里,闻见他身上浓烈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
“你早知此处凶险,为何还带我来?”她压低声音质问,耳畔传来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因为你身上流着能解开死局的血。”铁心风突然扳过她肩膀,迫使两人面对面,“老侯爷临终前把虎符劈成两半,一半给你,另一半藏在……”他目光扫过老妇浑浊的瞳孔,突然提高音量,“藏在夫人枕下的玉枕里,对不对?”
老妇怪笑骤停,浑浊眼珠死死盯住施云裳颈间的胎记。
铁心风趁机揽住她腰肢,佯装亲密耳语:“别怕,跟着我说——爹爹说过,若见着额角有月牙疤的女人,便说是来取当年订做的新婚服。”
“啊……新……新婚服?”施云裳机械地重复,感觉后背渗出冷汗。
老妇却像被雷击般颤抖起来,铁链哗啦作响:“果然是侯爷的世子!快随我来!”她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钥匙,叮叮当当扔在地上。
铁心风刚要去捡,头顶突然传来闷响。
老太监尖细的声音穿透石壁:“世子以为躲进地宫就能瞒天过海?陛下可等着收齐完整的虎符呢!”话音未落,数支淬毒弩箭破空而来,钉入他们脚边的青砖。
“快跑!”铁心风一把推开施云裳,自己却迎着箭雨冲向老妇。
施云裳踉跄着爬起来,看见他挥剑斩断老妇身上的锁链,厉喝一声:“快带路!去藏宝阁!”
老妇跌跌撞撞在前面引路,施云裳扶住摇摇欲坠的铁心风。
他左肩插着一支蓝汪汪的箭矢,鲜血正顺着甲胄往下淌。
“侯爷,你疯了?挂彩了,还不赶紧止住血?”她撕下裙摆胡乱包扎,突然心疼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
“现在哭太早了。”铁心风突然攥紧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感觉到了吗?这颗心还在跳,就说明还没到最后绝境。”
拐过九曲回廊,前方出现一扇镶满翡翠的青铜门。
老妇颤巍巍插入钥匙,门内传出沙沙纸页声。
铁心风突然吹灭火折子,黑暗中有无数双幽绿的眼睛亮起。
“闭气!”他捂住施云裳的嘴,屏息从一群吐着信子的竹叶青中间穿过。
门后竟是一间藏书阁,满架典籍上落满灰尘。
老妇熟门熟路地抽出一本《茶经》,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绢帛。
施云裳借着月光看去,上面绘着精密的机关图,标注着“龙脉所在”。
“这就是虎符另一半的下落?”她刚开口,窗外忽现火光。
老太监的声音伴着浓烟涌入:“找到又如何?没有施家血脉相融,纵有虎符也打不开龙穴!”
铁心风突然抓起案头朱砂砚,蘸着鲜血在施云裳掌心画出蟠螭纹:“现在有了。”他拉着她奔向墙壁某处凸起的砖石,“按下去!”
施云裳咬牙照做,整面墙轰然洞开。
滔天巨浪裹挟着咸腥海风扑面而来,远处灯塔明灭,竟是一处沿海峭壁。
老太监的狂笑追随风声传来:“你们永远找不到真正的龙脉……”
“找到了。”铁心风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嘴角扬起危险的弧度,“当朝阳升起时,所有谎言都将无所遁形。”
他转向惊愕的施云裳,伸手抹去她脸上的胭脂残迹,“一切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