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不断磨合,也因为调查侯府灭门案子,他们越来越近了,经常在一起研究案情。
这日,寅时三刻,夜色依旧浓重,仿若一块巨大的墨玉沉甸甸地压在天地之间。
庆王府的偏殿内,烛火摇曳不定,将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时而膨胀扭曲,时而收缩凝练,似有无数鬼魅在其中穿梭游走。
施云裳端坐在一张雕花檀木桌前,面前放着一方青瓷钵,她的手白皙纤细,此刻正稳稳地握着一根犀角材质的研磨杵,一下又一下地碾着那珍贵的龙脑香。
每一下用力都恰到好处,既不会过于急切以致香料飞溅,也不会太过迟缓而失了分寸,细腻的粉末渐渐在钵底堆积起来,散发出一股清冽而又略带甘甜的气息,这气息萦绕在整个室内,混着烛烟的味道,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
铁心风斜倚在一把紫檀圈椅里,他的身形修长,即便是放松的姿态也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他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锦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图案,此时却被蒸腾而起的雾气笼罩着,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住施云裳的每一个动作,看她缓缓拿起一旁的银勺,轻轻搅动着那刚刚调配好的琥珀色汁液。
随着她的搅动,汁液表面泛起层层涟漪,像是平静湖面上突然被投入石子激起的水波,一圈一圈向外扩散开来,同时也带起了更多的雾气,那些白色的水汽如同灵动的小蛇一般扭动着身躯,向着四周弥漫而去。
“世子爷,哦不对,应该称呼您王爷了……”施云裳的声音清脆悦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半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护驾之战仿佛还历历在目,当时情况危急万分,叛军的长矛几乎就要刺穿皇上的胸膛,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铁心风挺身而出,以超凡的武艺击退了敌人,从此便被皇上收为义子,并钦封为皇室旁支庆王。
这一封号的改变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提升,更意味着他将卷入更为复杂深邃的政治漩涡之中。
“您忍一忍,这迷魂阵马上就好了。”施云裳说着,将一块浸透了药汁的柔软帕子,小心翼翼地覆在铁心风的太阳穴上,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丝帕,轻柔而又精准地点按着他头上的几个穴位。
刚开始的时候,铁心风只觉得一阵温热传来,紧接着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好似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裂开一条细微的缝隙。
刹那间,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雨夜宫道猛地浮现在眼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深沉压抑的沉水香味,直冲鼻腔而来。
“伞……是那把伞骨,还嵌着金丝……”铁心风猛地抓住施云裳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全然不顾及自己是否弄疼了她。
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施云裳措手不及,手中的药钵瞬间失去平衡,哐当一声砸落在青砖地面上,碎成了好几片,里面的药汁也随之泼洒而出,在地上流淌成一片不规则的形状。
施云裳一不留神,整个人踉跄着向前跌去,直直地跌进了对方的怀里。
她的发间插着一支质朴的木簪,此时恰好蹭过王爷的脖颈,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仿佛有电流顺着肌肤划过。
就在这一刻,窗外原本沉闷的天空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那声音震耳欲聋,好似要把整个天地都劈开似的,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黑暗,将屋内两人相拥的身影映照得清清楚楚。
晨光怯生生地爬上博古架时,铁心风早已端正地坐在书桌前,手中握着一支朱砂笔,神情专注严肃,正在认真地圈出案发当日当值人员的名单。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却也掩盖不住他眉宇间的凝重之色。
施云裳也早早来了,正静静地站在一旁为他研墨,黑色的墨汁在她的研磨下逐渐变得浓郁醇厚,散发出淡淡的松烟味。
她的裙摆不经意间扫过桌上摊开的玄色蟒纹卷轴,发出沙沙的声响。
“李德海告老的日子,未免也太巧了。”铁心风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密档重重地摔在案上,溅起了几滴墨点,其中一滴不偏不倚地染黑了她袖口绣着的杏花。
那朵原本娇艳欲滴的杏花,顿时多了几分狼狈,就像他们如今所处的局势一般,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藏着汹涌澎湃的危机。
“恰巧”二字在施云裳舌尖转了三转,她微微蹙起眉头,眼神深邃地看着五天前递进候府的请安折子。
在那厚厚的纸张之上,大理寺少卿的署名旁边赫然印着李德海的私章。这两个人的关联就像是一根隐藏在暗处的丝线,若有若无,却又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存在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采茶队三日后出发。”施云裳说着,蘸着茶水在红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饵”字,水痕蜿蜒曲折,恰似一条吐着信子的蛇,透着几分玩世不恭。
铁心风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她的提议。他知道,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一步都需要谨慎小心,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
西郊马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嫩绿的新草铺满了整个场地,像是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柔软的绒毯。
微风拂过,草丛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野花,随风轻轻摇曳着身姿。
铁心风站在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身旁,伸出手托着施云裳纤细的腰肢,帮助她跨上马背。他的手非常有力,掌心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衫传递过来,比牛皮缰绳还要硌人。
“注意,蹬上鞍时,膝盖要夹紧马腹。”铁心风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嗓音,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更加沉稳可靠,但他雌雄莫辨的声线依然震得少女耳尖发烫。
施云裳能感受到那双曾经握惯刀剑的手此刻正青筋微凸,牢牢地护在自己的腰侧,给予她十足的安全感。
“王爷的手,抖什么呀?”施云裳忽然调皮地偏头,鬓边的绢花擦过他坚毅的下颌,留下一抹淡淡的清香。
铁心风像是被火烧到了一般,触电般地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她骑着汗血宝马风驰电掣般地冲过箭靶场。
她的石榴红裙裾在空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面鲜艳的旗帜,张扬而又自信。
树影斑驳的暗处,一个蒙面影卫隐匿其中,他的手中紧紧捏着一根柳枝,直到将其捏成了粉碎。
下一秒,一只信鸽从他的手中展翅飞起,带着“商贾女与王爷共乘”的密报迅速掠过高高的宫墙,向着未知的方向疾飞而去。
暮色渐浓,官道两旁的树木被染成了一片通红,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五辆载满茶箱的马车缓缓停在岔路口,车轮轧过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铁心风走上前去,掀开第三辆马车的暗格,精铁匕首冰冷的锋芒映出他沉吟思索的眉峰。
“李德海老家在陇西道最乱的盐商寨子。”施云裳神色坚定,毫不犹豫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鲜血滴落在舆图上,画出一道血色标记,宛如一朵绽放的血花。“王爷,正好咱们顺路查一下私盐案。”她的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前方等待揭开的秘密。
而此时此刻的京都,八百里加急的弹劾折子静静地躺在御书房的案头,五皇子亲自添上的“见商贾女宽衣更衣”几笔字迹尤为刺眼。
老皇帝摩挲着铁心风生辰八字的玉牌,思绪飘回了二十年前先帝驾崩的那个夜晚。那时的天空也是这样阴沉晦暗,狂风呼啸着席卷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巨大变故。
他的心中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静,不知道这一次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
数日之后,采茶队的人马浩浩荡荡踏上了前往陇西的道路。一路上尘土飞扬,马蹄声哒哒作响,打破了沿途村落的宁静。
施云裳骑在马上,目光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她注意到一些形迹可疑之人总是若即若离地跟在他们队伍后面,这些人衣着普通,打扮成寻常百姓的模样,但他们的眼神却时不时流露出警惕和窥探的神色。
“看来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们。”施云裳低声对身边的铁心风说道。
铁心风微微点头,面色冷峻:“无妨,让他们跟着便是,正好看看是谁在后面搞鬼。”
进入陇西境内后,地势变得越发崎岖险峻,山路蜿蜒曲折,一侧是陡峭悬崖,另一侧则是幽深山谷。
“此处地势险要,适合埋伏,云裳,我们需要加快步伐,快点过去。”铁心风眯起眸子,沉思道。
施云裳颔首,转头吩咐道:“各位兄弟们,大家加把劲,快速通过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