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想也知道我没有真的去卫生间，但同时也收回了准备往律所走的脚步。我坐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房檐淅淅沥沥嘀嗒下来的雨雾，短暂的开始放空，酒精蒸腾过的脑袋很痛，我不想想她了。
我开始心里盘算着从哪天开始联系方巧，把手里积下的东西处理掉，现在在包间里坐着的亲爱的家人们给予我的“恩情”都要还；
公司也要尽快去，HR攒了一堆等着二面的人要我确定；
顺便看一看装修公司，找一找设计师，我想尽快搬回老房子。这些年老房子一直挂在中介对外出租，下了飞机我第一时间就回去看了，惨不忍睹，需要重新装修。
我低下头，打起精神，告诉自己慢慢来。
。
“天啊，太巧了吧！”一个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不抬头都知道是谁。是她特有的语调，心情好的时候，尾音总是上翘的。“我失散多年的爱人。”
我没有接话，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是焦急地询问营销号里说的新闻，还是关心地问怎么今天会来见律师，还是开玩笑似地问新闻里抱着的是什么，这都不撒手。还是对她这句若有似无的暧昧置之不理。
“你是不是生气啦？”
“我出事啦，不是故意不找你的。”
对于她的话我不想细究，故人，理应是随着过去一切埋葬掉的故事主体。所以我计划说些带有距离的话来划清我们并不相熟的三八线，并且表现出我其实对她的一切没那么有兴趣的态度。
但大概是屋檐落下的水密集地打在她身上让我起了恻隐之心，把她往里拉了一把，顺着她的话：“嗯，没生气，发生什么了。”
“你抬头看看我呀。”
我揉揉太阳穴，看向她，湿湿的脑袋湿湿的外套，带着口罩和帽子，捂得严严实实。
她怎么总是湿漉漉的，我记忆里的她不是这样的。她那时候总像个小太阳，并不是什么拥有明媚阳光之类的，是加热器，橘色的、干干的，热烘烘的，靠近久了会干燥到起皮。
“我手机落在前妻家了，我去要她不还我，我也没有钱买新的。你别生我的气。”她抽抽鼻子，继续说：“你看新闻了吗？我最近可火了。”
“没关系，那挺惨的，新闻今天看到了。”我的语气平稳，不想拆穿她的谎话—那就是我其实看到了她因为手机外放音量过大收起手机时的样子，并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在乎。
“太巧了，我们一起吃饭吧，我都不记得上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了。”她拉起我的胳膊，就往饭店里拽。“他家海鲜粥很好吃的。”
我拨开她伸过来的手，“我家今天就在这儿吃饭，你要是饿了就一起吃点吧。”
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被我拽进了包间内，安置在了我旁边的位置，嘻嘻闹闹的餐桌霎时间安静下来，我清清嗓子，“我朋友，也在君合办事，下来正好遇见了，顺便吃口，咱们继续吃。”
“叔叔阿姨大家好，我是张佳玉高中同学，太巧了，希望没打扰家里吃饭。”她一边说一边挣开我紧紧拽着的手。
“哎呀，那太巧了，我们还是第一次见佳佳同学呢。”
“哎呀，都进屋了快把眼镜口罩摘了吧。”
……
亲戚们七嘴八舌的用话将夏秋一层层淹没，指导着她的动作。夏秋像是提线木偶，听着三姨的指示开始摘装备。
“姐，”辰辰看到摘了口罩墨镜的夏秋，偷偷拿出手机看起来是又确认了一遍。
我没有回话，看了辰辰一眼，点了下头。
“天老爷，吃瓜吃到正主了。”辰辰突兀的越过我把手伸到了夏秋面前，“姐姐好。”
夏秋应该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八卦之手没什么防备，顺势握了上去。
看着她俩大脑空空握手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莫名其妙。
是的，莫名其妙，回了北京之后这个世界就变得莫名其妙。
我咳了一下，“辰辰撒手，让她吃饭。”多加的一套餐具正好上来，我让服务员顺便盛了一碗鱼汤，一起送到夏秋桌前。翻了下菜单，继续说“加个招牌海鲜粥吧。”
“还加点什么吗？”我把菜单递给夏秋，“既然你没手机，拿纸质菜单点吧。”
夏秋喝了一口，有些心虚的回：“够了的，我吃不了多少。”接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去君合了？”
我瞥了她一眼“因为我看见你了，你用手机公放自己八卦的时候我就在，你没看到我而已。”我加重了【手机】两个字的重音，接着说“今天新买的手机吗？”
被当面拆穿的窘红爬上她的脸：“对不起，我撒谎了。”
“嗯。”我没什么情绪的回应她的道歉，“烧鹅要不要热一下，凉了已经。”
“真的，越没回我越不知道怎么回，后来就出事了。我今天刚拿到手机，真的。”一边说她一遍放下餐具，三根手指并拢指向天花板。
“嗯。”
她见我冷淡的不想回应，气氛有些down，给我碗里夹了一颗虾子，接着问“你怎么在君合？你在那里上班吗？你不是学的什么市场营销之类的吗？”
我把她夹进来的东西吃掉，喝了口水，抓住了她问话中的重点，问“你怎么知道我学什么？”“呃。”她显得有些错愕，“你还记得Linda吗？我们的那个助教，我给她干过些外包，偶尔说起的。”
“前几年找过我让我帮她的学生做作品集。”其实我还问过Linda关于夏秋的事情，但Linda说她和夏秋没有联系过。她干嘛撒谎。
“哦。”我没有说Linda隐瞒的事情，“我家里有点事，来办些手续。你呢，来君合干嘛？”
“我被资本绑架啦。就像新闻说的，我的前妻是大明星，但没人能给我证明，我回去想拿走我的东西，她们说我不能拿，说我诽谤、说我是私生、说我敲诈勒索，说我完蛋了。”
对于营销号的花边新闻的内容再结合我认识的夏秋，虽然那是小时候的她，我心里大概推演了一个不愉快的分手，但没想到还进行到了需要律师介入的程度。
“呃，”我开始分析她的话，并且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回复，很明显这一切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不管是理解能力还是解决问题的能力。
“没关系，不用同情我，这就是当嫂子的代价。”她苦笑着吃了一口离自己最近的干捞粉丝煲，被噎的拿起我的水杯就往下顺。
拍了拍胸口，她看向辰辰的方向说：“妹妹你看，报应。别搞女同性恋。”
辰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能接什么话，无助的看向我，隐隐约约透露出“姐，这我怎么接？”的信号，这时候大姨突然说：“佳佳，我们准备走了，你和我们一起吗？还是先陪朋友。”
我起身随着长辈们往外走，夏秋一把抓住我的衣角，我拍拍她的手，看着她回答大姨的问题“粥还没上，我们要再吃一会儿。”
“我先送您。”我转过头继续往外走。
。
将亲戚们一个一个送上车，长辈们会在上车前再紧紧握一下我的手或拍拍我的肩膀，说一些类似的话“需要帮忙就和家里说”、“有空就去看看你妈”、“如果你爸联系你了一定要告诉家里”。我一一附和，频频点头。
等最后一辆车从我眼前消失，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将脸埋进双手，忍不住叹了一句“天啊。”
夏秋也走了出来，伸高胳膊假装给我挡雨，“粥好了。”
一辆奔驰保姆车在我们身侧停下，贴着防窥膜的车窗缓缓降下。
我抬头，竟然是新闻里的另一位主人公，她没有看我，直直的看着夏秋，语气不太地说“夏秋，上车，剩下的回家说。”
“你赶紧走，不然我就大声喊了。”夏秋看见她，扭头就往饭店里跑。
大明星这才微微转了下头，她眼底青紫，皮肤白的像吸血鬼。她看着我和我打了个招呼，淡淡的说了声“你好。”
我点了点头，双手插兜扭身准备回去继续吃饭。
“这个麻烦带给她，她没钱。”是一张银行卡。
天，什么年月了，哪有人还用银行卡，真想给钱就直接转人家卡里，拿个实体卡糊弄谁呢？明星是不是都有什么王子病公主病的？
懒得搭理她，我语气不太好的说了句“大明星，小心有记者。”走进了饭店。
身后响起汽车启动的震动，并伴随着快门疯闪的声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