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不能够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妥协作出决定的，沈梦书说完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如此，幸好凤竹萧现在不在这里。
她不想再和这老太太纠缠，干脆直接躺床上不说话了，只是慢慢的翻看自己已经写了的内容。她把文章发布在网站上，现在已经有了一两条评论，看起来都是路人。
虽然意在分心，但她还是忍不住变得担忧。
她是不是有给凤竹萧添麻烦呢？
这个问题显然不该去问他，也太矫情了。
而面对这些，一个有点情商的人回应也是没有吧。
于是沈梦书开始开始审视自己，也多分出了一点心思来看待凤竹萧。
在她看来，凤竹萧唯一的点缺点就是太过直进，那一直直进算是一种缺点吗？
她自认观察别人的时候并不特别隐蔽，在凤竹萧来的时候便做了几条预案，凤竹萧似乎没有感觉，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变化更大的是那个老太太，她看不惯沈梦书的行为，时不时突然呛她一句。
“哎呀，小伙子你也不用这么殷勤，小姑娘又不是不能自己搬枕头。”
“小姑娘和朋友关系挺好的呀，天天都抱着手机和人聊天，还有男人来看她呢。”
她口中的男人应该说的是兰心的男朋友，他过来的时候兰心也是在旁边的，她怎么能这样断章取义？
凤竹萧说：“我知道他，那是她朋友的丈夫，我和他在同一个单位上班。”
沈梦书冲上头顶的血液突然凝固住了……是啊，他们本来就认识，凤竹萧也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社交圈狭窄。
她没有说话，喉咙一点一丝的疼痛起来。
为什么明明他在帮她说话，她却觉得这么羞耻呢？
沈梦书生出了一丝要赶紧出院的心。
好在老太太很快就出院了，沈梦书也得以安生。
自从“开玩笑一不小心把沈梦书看进医院”之后，兰心有时间就会来找沈梦书，大部分时候都是和凤竹萧一起到，然后她先离开，凤竹萧再留一个小时再走。
这一个小时里，他们两个会聊天，大多时候是凤竹萧在说，沈梦书安静的听，时不时插一句嘴——在她可以说话的范围之内。
凤竹萧是个挺有生活情趣的人，他会看到天边的云地上的花，有时候也讲讲八卦，一天时间里发生的内容在他的口中讲的也很有意思。
沈梦书有时候会看看他，眼睛或者是肢体语言，看他有没有觉得烦躁……她看不出来。
于是她选择了第二个方案，直接询问兰心。
兰心回应速度不快不慢，哪怕凤竹萧在她面前，也抽出时间刷一下兰心的回答。
兰心：“你问他有没有在我面前说你小话，没有人会在同事面前说共同好友坏话的啊？”
兰心：“但你要是真的想知道我的意见。”
兰心：“他条件不错的，只是有时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已。”
沈梦书就是想知道这个。
沈梦书：“那在你看来，他是真心的吗？”
兰心的回复速度变得慢了，可能是临时有了事情。
此时凤竹萧回来了，他把温奶茶放到沈梦书手边，问道：“换洗衣服我给你拿过来了。”
这包衣服是老板整理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替换的任务落到了凤竹萧身上，沈梦书只能坚持自己洗贴身衣物……挣扎的过程按下不表。
她在洗手间看到了兰心的回应。
兰心：“他挺有钱的，你花就是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梦书的印象里，兰心并不是一个非常在乎钱的人，这并不是她的观念能说出来的话。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甚至担心兰心被盗号了。
眼见时间还早，她给兰心打了个电话过去，兰心很快就接了电话。
兰心的声音有点急促，却又包含着一点冷静：“不用给他省钱，多想想你自己。”
“一切都由你来做选择。”
要不是确实是兰心的声音，她都要觉得兰心被夺舍了，她不解的谜团又多了一个。
没见到人还是太有局限性了，好在她马上就要出院了。
中秋近在咫尺，老板已经提前打过招呼说这几天不开门，她要带着小乔回一趟老家，沈梦书为此而高兴，老板当初因为执意要离婚和家里人闹翻了，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回去，她希望这个能是一个好的开始。
她恭喜了老板，老板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难过，反倒是小乔问：“你不一起来吗？”
这简直是个有点儿幼稚的问题，沈梦书和老板和小乔的关系就算再怎么好，也不可能跟着对方一起回家。
“为什么不行？”小乔执着的问。
沈梦书和老板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乔打了好几个电话，让她和她们一起回去，沈梦书都一一回绝了，到后面只能屏蔽了老板的电话号码……这个就是某些打工族的心愿吧。
让沈梦书没有想到的是，不仅是小乔，兰心也邀请她一起过中秋。
中秋之前兰心已经和对象办完了婚礼，好在他们结婚是在沈梦书住院之前，不然她就很麻烦了。
沈梦书和兰心和她对象三个人之间发生过一些事情，她并不想介入这二人之中，何况是这么个重要的日子。
她拒绝了老板和兰心的邀请之后，联系了福利院的老师。
出乎意料的，老师流露出来的态度是他并不想让她回去。
在电话里他说：“不要太苛待自己，孩子们也不需要那么多多余的宠爱……不要真的把他们当成是你亲生的弟妹，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吧。”
但是沈梦书还是想要回去。
她的出租房非常简陋，至今仍然像个毛坯房，里面的东西不多，大部分是床，小部分地方是用来洗漱和起居的，连张桌子也没有，那些文字都是趴在床上桌上一点点写出来的。
房间里面的东西并不多，有很多都是各种超市的赠品和别人送的小物件，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活像一个四不像的棺材。
就像她东拼西凑的人生一样。
这些年聊天软件很流行，初高中时期她都有加到一些好友，此时他们几乎都已经把他删掉了，聊天界面像一潭死水，而沈梦书本人更是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她把自己的房间整理了一遍，还是像毛坯房，但是她都已经准备要走了，回来再收拾也一样。
回福利院的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甚至很难升起近乡情怯的情绪。
出门之前，沈梦书收到了凤竹萧的电话：“你提前出院了为什么不告知我？我可以去接你啊。”
沈梦书就是怕这一点才没有通知凤竹萧。
此时沈梦书正在家里装东西，而且她也决定不要太接受凤竹萧的帮助，也会还钱给他，但凤竹萧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他问：“你想离开吗？”
沈梦书有些困惑，她实话实说是因为中秋，她要回家看看。
“原来是中秋啊。”凤竹萧的语气一下子缓和下来，“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个节日，你中秋要回家吗？”
家。
虽然沈梦书顺口就把那里称作是家，但是那里并不是她的家，自从她搬出去那里就没有她的房间了，谁的家是这样子的？
沈梦书反问道，“那你呢。你不回家吗？”
她后来认真想了兰心的话，觉得可能是因为凤竹萧真的有钱，他确实可能是一个富二代。否则也不会那么轻率的对待工作和领导。
凤竹萧那边过了很久才跳出来一句话：“我回不了家呃，我的家很远很远。”
沈梦书本来正在收拾东西，看到他的消息不再弹出后，突然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虽然只能去半天，马上就要回来。”
她说完之后有一点后悔，但凤竹萧的消息紧跟其后。
“真的可以吗？好，那我去你家找你。”
正想要撤回自己无心之言的沈梦书：……
“不用了，你在店门口等我吧。”
沈梦书说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或许是有点儿期待和忐忑的吧。她交过很多朋友，但是还是头一次把对方领到福利院。
她骑着车到面包店，正好碰到了大小乔母女，听闻沈梦书要带着凤竹萧回家，她们都显得很高兴，小乔更是喜形于色。
她神情激动正想说些什么，老板赶紧让她去拿东西好堵住她的嘴，小乔有点不高兴的撅嘴，但还是气哼哼的上去拿东西了。
小乔走之后沈梦书松了好大一口气，感谢老板。
见她如此，老板和凤竹萧都笑了笑。
电瓶车沈梦书昨晚充好了电，此时电量正充裕，凤竹萧熟门熟路的坐了上来，问她的家在哪里。
沈梦书：“你去了就知道我家在哪儿了。”
过了一会儿凤竹萧又问“你父母是怎样的人？”
沈梦书听过太多这样的询问了，但她还是回答：“我是孤儿，不知道父母在做什么。”
这次是她戴着头盔，说话并不受影响……虽然这个问题她并不是特别想回答。
“这样啊。”凤竹萧回答：“那你肯定有很多兄弟姐妹，是个好姐姐呢。”
沈梦书心想，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这次和上次间隔并不长，她空着手来，孩子们也很高兴，不仅围着他也围住了凤竹萧。
沈梦书一一看过这些她不那么熟悉的孩子们，又见到了许多她熟悉的大人，中秋节到了，在外面打工的孩子们都回来庆祝这个节日。
“原来你交男朋友了，一点都不告诉我们啊？”有个和沈梦书很熟的女生调侃：“你要是结婚，记得请我们吃饭哈？”
“不是男友是朋友，他不回家，所以过来玩儿。”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就把这段话重复了好几遍。
凤竹萧从来不反驳，好像他默认大家误会似的。
福利院难得这么热闹，孩子大人齐聚一堂，大人们在聊天做事，大一点的孩子负责带小孩，而小一点的孩子们四处跑来跑去，等晚上到来的活动和食物。
沈梦书被盘问了半个小时，实在没办法，只能出来带孩子。
两个人一下午的时间都在带孩子，出乎沈梦书意料，凤竹萧还挺会带小孩的。
他那漂亮的脸很快俘获了很多孩子们的心，他们也会和他诉说一些秘密。
沈梦书算了算时间，也只是过了一个小时而已，真是可怕。
天色沉下来以后，沈梦书到一边休息，有个男孩儿突然过来找她说话，看起来神秘兮兮的：“姐姐，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千万不能告诉老师！”
沈梦书正在用纸巾擦拭身上的汗，闻言便问：“什么事情？”
看这孩子的年纪还没有到青春期，应该不会是什么尴尬的问题。
小孩慢吞吞的凑到她耳边说：“姐姐你送来的那些东西，老师都不让我们用，有孩子听到他说……”
他说，送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不如多打一点钱过来，也不知道沈梦书做了什么亏心事才寻死觅活，还天天送东西过来攒功德。
他说，沈梦书直到现在都没有谈过恋爱，十有八九是因为性格太古怪，毕竟小的时候就喜欢四处张望，筹划逃跑了，就是她最不安分。
他还说，不知道沈梦书有没有买保险啊，这可比一次次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要有用的多。
沈梦书听到最后，才慢慢地问：“你说这些是真的吗？”
出社会以来，沈梦书已经习惯了有人两面三刀，但还是第一次被自己人骂，一下子心情有些复杂。
毕竟几个月前也是他张罗着要让她好好休息的。
小男孩睁大了眼睛，真诚地说：“我有什么好骗你的呢，你不送东西了对我来说又不是好事，现在反正东西都不会给我了，我想说什么都行吧！”
沈梦书将信将疑，但是她并没有那么难过，毕竟她花的那些钱确实是当做门票来使用的，能在这里体会到一点家的温暖就好，并不非要去讨好谁。
好吧，还是有一点的。
沈梦书和那个老师已经认识十几年了，从幼年时期就认识了，以前还一起玩过，甚至她生病的时候他也会照看一下，沈梦书对他是有感激的……而现在，这份感情让她如鲠在喉。
直到凤竹萧摆脱了孩子堆，走到她面前来，这份唏嘘还是没有排解掉。
沈梦书并不是非常坚强的人，有时候别人的一两句话就能够让她难过，而她难过的反应就是不想说话，凤竹萧问了好几句：“你怎么了？”最后甚至有些许急切。
沈梦书这才说了出来，最后她自嘲似的说：“我还是第一次给了钱，却被骂的。”
前面讲的时候她还能保持的平静，但到了最后，沈梦书觉得眼眶发涩，有水汽在眼中聚集，她很努力才没有让自己在他面前哭出来。
凤竹萧看着她表现出来的脆弱，突然拉住了沈梦书，往楼上走去。
沈梦书没有挣扎，直到快走到顶层她才开口，声音有点哑哑呃：“天台的门是关的——”
为了防止孩子们一言不合就冲到天台上，给福利院放一个永久假期，福利院每一栋楼的顶上，铁门都是封死的，只能从铁门上的小窗户看到外面的景色。
沈梦书提醒了，凤竹萧却没有后退的意思，他轻轻拧了一下那道门锁，然后门就开了。
光速被打脸的沈梦书：……
她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每一次门都打不开啊，现在已经锈到这种程度了吗？
沈梦书决定等会下去就跟老师说一声，让他更换一下楼上的锁。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去，凤竹萧甚至带着沈梦书看了看下面的风景，从这里可以看到孩子们在地上跑来跑去就像一只只小蚂蚁，然后这些蚂蚁构成了福利院的一部分。
这些天真善良可爱的外表之下，又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潜藏在里面？
她没有在看那些孩子，慢慢的蹲下来，凤竹萧也和她一起蹲下：“你还是很难过。”
沈梦书被刚才的打脸冲击了一下，尴尬得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此时一提起来，情绪就没有那么激烈了。
“有一点，不过很快就会好。”
凤竹萧见她抱着膝盖，突然说：“我给你讲讲我的过去吧，我也是孤儿。”
此时云朵覆盖住了太阳，天台上有一片阴凉，还有阵风，沈梦书听到凤竹萧这句话，第一反应是不信。
而凤竹萧已经讲了下去。
虽然他是孤儿，但是他家境还不错，有一个养母，两人平常并不见面，但是也足够他衣食无忧。
“我的养母她并不喜欢我，有时候会说一些比较过分的话，说我是怪物，但是她从不吝于给我钱财。
我曾经有个心上人，她很好，但是她更喜欢另一个男人，她觉得我的爱太狭隘，不温柔，不宽广。
那时我正为她着迷，还因此去求了母亲，但她却说——你和她并不相配，你不配得到她的垂青，不值得被喜欢，只不过是一个陪衬，一个配角，是不可以和主角在一起的。
我觉得很生气，就跑了，来到了这里。
来到这儿有一段时间了，我才发现当时的感情不过如此，我憧憬她是因为我只能看到她的一面，而看不到另一面……
当初那么浓烈的感情就好像强迫来的一样，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我就不再痴迷于她了。”
凤竹萧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沈梦书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原来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他的爱是什么样的？他爱上一个人又是什么样的呢？
沈梦书只见到了他的一面，那个她还能见到对方的另一面吗？她知道更多吗？她知道对方沉浸于爱之中是怎样的反应吗？
不行，不能再想了。
沈梦书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停止了自己的猜测。
“那么，你恨你的养母吗？”
“当然，为什么不呢？”凤竹萧说：“她大可以闭嘴，何必要在我的心上再捅一刀？”
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转头，女主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看到紧绷的侧脸。
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在意他的养母。
沈梦书想安慰他，却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谈起，不管是劝他放下，还是劝他报复都不太好，只能慢慢的谈起自己的过去。
她谈起自己的从前，那段时光完全是苦涩的，在知道她“被抛弃”以前是怎样的呢？
被戳破幻想之后，沈梦书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寻找归宿找了太久太久，直到被打碎所有的希望，直到被兰心发现。
故事里求而不得的祝霄会铤而走险，一不做二不休的囚禁祝兰心，但沈梦书没有那个胆子。
兰心那么厉害，遇到问题后会迎难而上，而沈梦书被造谣之后只能逃跑。
她跑了几年，过去还是追上了她。
“那么你就去做吧。”沈梦书说。
“你去见那个女生，告诉她你喜欢她。”
凤竹萧：“你是说，要为了注定失败的事情而去努力吗？”
“反正你现在又不喜欢她，失败了就失败了，只是和过去的自己道别，带着被改变过的自己走下去而已，你是为自己而活的。”
沈梦书完全是硬着头皮说出这段话的，世界上总有能安慰别人，却安慰不了自己的人，但能安慰到他也就好了。
“…确实是这样。”
凤竹萧眼睛微微睁大，过了一会儿，他微笑起来，把沈梦书的话重复了一遍：“重要的是我自己啊——所以这样我才对你……”
沈梦书一愣，继而有些紧张，有些害怕他继续说下去。
好在凤竹萧及时止住了，他转头看着慢慢亮起来的明月，两人都在看着月亮，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千里共婵娟。”凤竹萧突然说：“你的家里人也会看到这样的月亮。”
“嗯。”
话说完后，他们这边依旧是安安静静的，但是能听到楼下孩子们分发月饼的声音，有点吵闹，充满了生活气息。
他们在吃月饼，而顶楼的两个人在分食饺子——天知道凤竹萧是从哪里拿出来的，难不成是什么魔法吗？
在望着慢慢变得明亮的月亮时，沈梦书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生长。
在这如水的月光之下，沈梦书又一次确定了自己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