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熟悉而刺鼻，混杂着沉闷的药品和清洁剂，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成冉尝试调动僵硬的身体，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属于这副身体。
手指微微动了动，关节传来生涩的咔哒声，终究是顺利地弯曲了两下。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这是近乎麻木的确认。
“宿主！宿主你终于醒了！”
突兀的电子合成音在成冉脑海里爆炸，格外刺耳。
她不适地皱紧了眉头，干燥起皮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在空旷的病房里巡视一圈——除了冰冷的医疗设备和空白的墙壁，空无一人。
然而这不妨碍那吵闹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仿佛住在脑海。
【宿主，你想好怎么做任务了吗？】
成冉闭上了眼，在凌乱刘海遮住的眼皮下，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显示出极力压抑的不耐。
她声音带着许久未开口的干涩，藏不住语气中的厌恶，她哑着嗓子，毫不客气地骂道：“滚，别来烦我。”
她懒得去深究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打扰她的清净。
对于成冉而言，只要闭上眼，这一切就和那漫长到失去时间概念、浑浑噩噩的日子没有任何区别。
而沉默是对这枯燥无味日子的最好回答。
但显然，这个自称系统的家伙并不明白这一点。甚至因为得不到成冉的回应，它甚至开始自问自答，电子音聒噪地响应着。
【宿主，你休息好了吗？我们任务还差很多没有完成！】
【上次只是个意外，我重新查了任务进度！你只要经历把眼睛给白月光，把肾给白月光，再把一条腿给白月光后……】
【你就能和男主幸福的生活一辈子啦！】
饶是成冉觉得自己见过的奇葩不再少数，也不打算再理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也被它这番离谱至极的话给气笑了。
尽管成冉不愿面对，但事实就是——她穿书了。
穿进了这本书名为《我只是替身》的爱情故事中。
好消息：她穿成了女主。
坏消息：这本书的女主待遇比反派还差。
她身为女主，面临的剧情居然是剜眼、割肾和断腿！这个系统也看起来一点用都没有。
而且她成冉，穿书前，性别女，爱好女。
前世就算在戒同所喝了一年的中药都没有调理过来，现在要跟个男的谈恋爱，还不如让她一头撞死在医院。
“呵。”这笑声短促，带着嘲讽，从成冉喉咙里挤了出来。
系统将成冉的气笑完美误解，语调欢快的说【宿主，你也觉得很开心是不是！】
成冉猛地用手肘撑起半边身子，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摇晃。
她半抬起眼，尽管眼前空无一物，她也只得当系统能看到自己脸上无语的表情，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说把我的命给他？”
【不行的宿主！你还需要给男主生一个孩子的，没了命怎么生？】
……
成冉无语了，胸腔里挤出一股无名火，烧得她喉咙发干。
再也忍不住，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傻逼。”
系统似乎听不懂复杂的讽刺和反话，但它对“脏话”这类词汇有基本的识别能力。它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处理信息，然后才含着一丝真正的不解。
【你不愿意吗？】
病床上的成冉重新躺了回去，她觉得和傻逼置气的自己也有够傻的。
将脑袋重重地枕在交叠的双手上，目光空洞地盯着上方那惨白的天花板。
她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充满讥诮的弧度。
“你是意思是——”
“我在经历了卖眼，卖肾和割腿后，还要跟个说不定比你还傻逼的人在一起，怀个孩子跟他共度余生？”
系统明显还想为自己辩护几句。
【这……这不一样的，虽然你失去了一部分看起来很重要的东西，但之后你就会获得很多很多的爱！】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潮水将成冉淹没，她连生气都觉得乏力。
毕竟，和一个满脑子都是虐文苦情小说的系统讲道理，其难度不亚于要和一个疯子证明自己不是疯子。
不过现在，她倒真希望自己是个疯子。
要不然，该怎么解释有个莫名其妙，无视律法的系统在自己脑子里指点江山，并安排她割肾割腿这种荒唐事？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一种机器人能听懂的方式：“换你电池被扣，主板被砸，显卡进水，罪魁祸首嬉皮笑脸跟你道歉后……”
“你还得装没事继续给他当一辈子保姆。”
此话一出，系统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病房此时只剩下仪器的运作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嘈杂。
成冉懒得再理会它，费力地翻了个身，侧躺面向冰冷的墙壁，开始对着那片白色发呆。
这份安静没有维持多久，门口传来细微声响，是房门从外面被推开。成冉懒懒地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
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只是他面色并不好看，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鸷，甚至透出几分压抑的阴冷。
“成冉，这次是我对不起你。”那男人开口，嗓音低沉，虽是道歉，语气却生硬得像是例行公事，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指责：“不过，这次确实是你做的不对。”
成冉虽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男人居高临下的态度，以及毫无诚意的语气已经让她心头火起。
她懒得争辩，更不想多看对方一眼，干脆利落地一个翻身，面朝那扇明亮的窗户，将后背留给了男人。
窗外，金黄的枫叶簌簌飘落，如同翩跹的蝶，偶尔有几片擦着玻璃窗滑过，留下转瞬即逝的影子。
彼时已经是秋天了。
这份迟来的认知，竟让她莫名感到一丝轻松和快意，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上扬，勾起极淡的弧度。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侧躺得更舒服些，目光静静地追随着屋外那棵已是满树金黄的树木。
“成冉，其实这次来……”男人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逐渐靠近病床。
成冉那刚刚微妙升起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眉头不耐烦地蹙起。
“我是有事需要你帮忙。”男人终于说出了来意。
成冉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尽管背对着男人，那嫌弃的意味也清晰地传递了出去。
她果断拒绝，声音冷淡：“不帮。”
虽然不知道具体要帮什么，不过用她虽躺了多年，但对人性依旧不抱希望的大脑一想，百分百不是啥好事，尤其是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的。
特意赶来的男人显然没料到成冉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他提前打好的腹稿完全没有预设会得到这个回应。
男人像是被噎住了，停顿了片刻，才带着几分莫名其妙和难以置信的语气说：“成冉，你是不是摔坏脑子了？”
【对啊宿主，你快答应他！】
那个欢快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沉默的系统再次复活，在她脑海里雀跃不已。
成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烦躁，对着系统冷声问道：“你知道你什么时候不那么讨厌吗？”
系统缓慢地识别着成冉的话，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
“不说话的时候。”成冉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几个字。
系统瞬间静音，仿佛被掐断了信号。
成冉深吸一口气，猛地翻回身，转而面对这个男人。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身后，是不能留给神经病的。
让系统支持的人，除了那个她觉得脑子进水的男主，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再次直面这个男人，成冉的目光毫不避讳地上下扫视，带着审视和挑剔。
男人被她这种赤裸裸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打量盯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两小步。
“成冉，我有喜欢的人了。”男人像是要急于撇清什么，突兀地宣告。
一股蔓延上来的嫌恶瞬间堵在成冉的喉口，让她几欲作呕。
就在几分钟前，她还觉得那个系统有够神经的，现在看来，这个世界就没有正常人了！她强忍着骂人的冲动，眼神更冷了几分。
那男人见成冉没有丝毫动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得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莫名的优越感：“你知道的，我在下个月就要和言秋订婚了。”
谁问了？成冉在心里怒骂，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
【宿主，不要让他们结婚！你快告诉男主，你也喜欢他，他肯定就退婚了。】
系统的声音虽然没了，但它的存在感丝毫未减——此刻变成了五颜六色如同劣质广告牌般的大字报字体，在她脑海里疯狂滚动刷屏。
“我对你和谁结婚都不敢兴趣。”成冉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十足的疏离，“现在，可不可以放过我这个病患，让我好好休息。”
男人迟疑了一瞬，锐利的目光仔细观察着成冉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当他看到成冉一脸坦然，甚至带着点“你怎么还不走”的不耐烦时，才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抬手象征性地拍了拍大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准备离开。
【！！！】
系统在她脑海里刷过一连串巨大的、带着震惊符号的彩色字体。
就在男人推开门，一只脚已经踏出病房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拦住了他。
“您就是成冉的家属吧？”那位“医生”语气温和，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成冉现在失忆了，需要人照顾，您还是留下吧。”
成冉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对着那位“医生”露出了一个略显虚弱但懂事的笑容：“医生，我没失忆，让他回去陪未婚妻吧，我不要紧的。”
那位“医生”勾了勾嘴角，转而对一脸茫然的男人说：“看吧，成冉连我都认不出了。我是她的小叔。”
男人狐疑地视线在成冉和那位自称小叔的“医生”之间来回扫视，眉头紧锁。
成冉反应极快，立刻用一种带着点无奈和亲昵的口吻接话，目光恳切地望向“医生”：“小叔，别闹了。我真的没事。”
然而，男人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笃定地看向成冉，语气带着戳穿谎言的肯定：“成冉，你真的失忆了，这既不是你的小叔，也不是医生，他是司机小刘。”
成冉怀疑她被做局了。
“这是精神病院对吧？我们都是精神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