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宸恍然。
在她看来,这小红线仙是担心考核不过,特意来表忠心,证明自己时刻不忘职责。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月宸近来已不那么执着于让她立刻完成业绩了。
天下待牵的姻缘那么多,也不急在这一时。况且……
况且这小仙乖巧懂事,既会烹制佳肴,又懂得哄她开心。
月宸忽然生出养个随侍仙童的念头,似乎留只红线仙在身边,倒也并不烦人,反而……
颇为顺心。
于是她告诉红夭夭:“不必着急考核。”
顿了顿,又补充道:“近期不急。”
红夭夭自是不知月宸这些心思,若知晓仙君有意将她长留身边,怕是要吓得连夜逃回月老殿。她只当月宸是喜欢她新研制的膳食,暂时不想赶她走,便由衷谢过,又小心翼翼道:“虽然仙君宽厚,但小的终究身负月老殿重任,仙君能否……”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月宸却淡淡道:“你若真想去,便去吧。”
红夭夭猛地抬头,眸中光华流转,恍若盛满碎星。
“当真?”
“我与你同去。”
只要能促成姻缘,有仙君在一旁监督又何妨?
“多谢仙君!”
红夭夭绽开明媚笑颜,这次的感谢格外真挚。
她开心地起身,动作却快了些,小腿突然抽筋。青石上苔藓湿滑,绣鞋底一个不稳,加上抽筋的腿,只听“扑通”一声,她四仰八叉地跌进了潭中。
水花四溅,迷了眼睛。
红夭夭还未及睁眼,就觉腰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臀下触感不对——她竟坐在了月宸腿上。
月宸虽穿着素白中衣,但被水浸透后紧贴肌肤,反而更显身形。红夭夭甚至能看清衣料下莹白如玉的肌肤,水珠正顺着优美的曲线滑落。
不知为何,只这一眼,红夭夭就觉得识海里翻腾如沸。
她慌忙别开脸,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月宸低头看她,目光忽然落在自己指间——不知何时,一缕细如发丝的绯色红线悄然缠绕在她指尖,另一端正轻轻系在红夭夭的无名指上,在波光水色间泛着温润的霞光。
“这是……”月宸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你的仙缘感应?”
红夭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惊得险些跳起来。
天啊!她竟因心绪激荡,让本命红线不由自主地显化了出来!
自修行以来,她还从未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控过,这简直比当年学艺时把姻缘簿打翻还要令人羞窘!
“我、我……”红夭夭手忙脚乱地想收回红线,那绯色丝线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在她指尖缠绵不去。
月宸轻轻抬手,任由那缕红线在指间流转,唇角微扬:“倒是第一次见着活的红线。”
红夭夭再忍不住,“呜”地一声从水中起身,也顾不得那根不听话的红线还缠在月宸指间,化作一道绯色流光便往林中去。
月宸望着那道仓皇远去的霞光,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缕尚未消散的绯线,眼底泛起清浅笑意。
“原来害羞了便会露出本相……倒是个实诚的小红线。”
*
对于成年了还控制不住自己,导致红线本能外露的事,红夭夭找了很多解释。
首先,是她那天去找月宸之前,没来得及用早膳,腹中一空,仙力就容易不稳。
而且,她当时情绪过于亢奋。
水温太凉也是个理由,她们红线仙在受寒时,总会不自觉地想靠近温暖源,这是仙缘本能,怪不得她。
所以她那天红线外露,纯粹是仙体应对环境变化的自然反应,是情有可原、完全可以理解、绝不应当感到羞愧的行为。
想通这一点后,红夭夭终于平复了心境,从躲了三日的竹林里走了出来。
刚理好微乱的鬓发,她却猛然想起一桩要紧事——
今日似乎是山下军队约定总攻的日子。
红夭夭心头一紧,顾不上整理衣冠,立刻朝月宸的清修之处赶去。
月宸正执着一支玉笔,在洞府内描画符箓,灵光随着笔尖流转,她的神情宁静而专注。
红夭音跑进来时,她笔尖未停,只抬眼淡淡一瞥。
“终于舍得出来了?”
她将未完成的符纸轻轻搁在石案上,起身理了理衣袖。
“我想吃桂花糖藕,藕要糯的……”
“仙君!”
红夭夭难得打断了她。
“现在不是用点心的时候,请您快随我下山!”
她壮着胆子拉住月宸的衣袖,带着她便往山下去。
刚到山脚,便见原本草木葱茏的平地已变了模样。
此刻黄土裸露,旌旗招展,空地上列着整整齐齐数个方阵,兵士们盔明甲亮,手持长矛盾牌,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一位将军模样的人立于阵前,正激昂陈词。说到激动处,他“铮”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直指苍穹:
“众将士!礼劫岭妖人惑乱乡里,挟持朝廷命官,尔等可愿随本将踏平此山,肃清妖氛?”
兵将们齐举长矛,高声呼应:“肃清妖氛!肃清妖氛!”
眼见战意已升至顶点,红夭夭疾步上前,朗声道:
“且慢!”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一名红衣少女翩然现身,身后随着一位气度清华的白衣女子,不由得面面相觑。
那将军脸色一沉,声如洪钟:“来者何人?三军阵前,岂容尔等放肆?”
这位将军生得虎背熊腰,面如重枣,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红夭夭却不惊慌,含笑施了一礼:
“将军有礼。小女子乃礼劫岭使者,因故来迟,还望将军海涵。”
将军狐疑地打量她:“你是使者?那你身后这位是?”
“是我们仙君。”
将军神色骤变,“唰”地后退一步,警惕地望向月宸。
他身后数万将士齐刷刷将兵刃对准二人。
红夭夭从容道:“诸位不必紧张。我等今日下山,并非为争斗而来。”
她下山前确认过,月宸今日尚未动用仙法,应当不会轻易出手。
将军听说不是来寻衅的,面色稍霁,收剑入鞘,威严问道:“既然如此,你们是来归降的?算你们识时务。姑娘可见到我身后这些儿郎了?”
红夭夭眼中绽放出热切的光芒,连连点头:
“见到了,都见到了。”
“我大晁将士如何?”
“都好,个个都是好儿郎!”
乖乖月老在上!这两万男子要是都能让她牵上线,这份业绩该是何等辉煌!
月宸仙君再不必为凑不够三的倍数发愁,她红夭夭也能在姻缘殿扬眉吐气!
什么最难红线仙,什么业绩垫底,从此都与她无关!
红夭夭激动得双颊绯红,目光灼灼地望向那位将军:
“将军,不如就从您开始?”
“从本将开始什么?”
将军一愣,尚未回过神,红夭夭已笑吟吟问道:“敢问将军今年贵庚?”
“本将三十有七,怎么?”
“家中可有妻室?”
“自然有结发妻子。”
红夭夭微微颔,在心中将他排除。
她牢记月下老人的教诲:牵线当以诚为先,已有家室者不可妄动姻缘。
她又望向将军身旁两位参将,一长一少。
她先问年长那位:“不知阁下高寿?”
老者比了个手势:“六十有八。”
红夭夭轻轻摇头,年岁过长者亦不在她考量之中——这是月老定下的规矩,红线当系于年华相配之人。
她转而看向年轻那位:“阁下今年?”
那参将生得五短身材,面上微带麻点,被红夭夭一问,顿时面红耳赤:“二、二十六。”
这个合适!
红夭夭眼眸一亮:“可曾婚配?”
“尚、尚未娶亲。”
红夭夭顿时笑逐颜开。
月宸此时却忽然开口:“这个不妥。”
声音清冷,不容置疑。
红夭夭小脸一垮:“为何?”
“相貌不端。”
麻脸参将:“……”
至此,那将军仍未看出红夭夭的用意,不耐地挥挥手:“姑娘若是使者,便速速商议正事。问这些无关琐事作甚?”
红夭夭笑道:“将军稍安勿躁,这就问完了。”
说罢她转身面向三军,气沉丹田,朗声道:
“诸位将士中,年未满五十者,请出列!”
话音方落,军阵中一阵骚动,见主帅未加阻拦,片刻后,队伍中稀稀落落站出数千人。
红夭夭满意点头,人数尚算可观。
“现在,请已娶妻者归队!”
人群又退去大半,但余下的仍不在少数。
红夭夭嫣然一笑,扬声道:
“在场的各位都是万中选一的良才,小女子有一问:不知诸位可愿让在下为您牵一桩良缘?”
一阵微风卷起落叶,场中陷入诡异的寂静。
将军怔愣片刻,猛然醒悟这使者竟将誓师大会变成了说媒现场。
他勃然大怒,“铮”地拔剑指向红夭夭:
“岂有此理!区区山野妖人,安敢戏弄本将?”
月宸不知何时已移至红夭夭身前,广袖微抬。
红夭夭知晓,只要她指尖轻动,将军便会命丧当场。
她急忙拉住月宸衣袖,递去一个恳求的眼神,而后诚恳地对将军道:
“将军误会了,小女子绝无轻慢之意。实在是见诸位将士英武不凡,心生敬佩,愿为诸位觅得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