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夭夭豪爽地拍拍他的肩:“客气什么?从今往后咱们就是朋友了。李兄可知朋友之间该如何相处?”
“如、如何?”
李瑾战战兢兢:“肝胆相照?”
红夭夭嫌弃地摇摇头:“说得这般血淋淋的作甚?既是朋友,自然该多多亲近。李兄,不如今晚我们便秉烛夜谈,增进情谊?”
她一双明眸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李瑾目瞪口呆,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红夭夭对他说这句话,约同于是要将他恶狠狠地采补了。
这女仙子……
终于是要对他下手了么?
*
骄阳高悬,湛蓝的天上竟无一朵白云,灼热的光线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
御恒微微拧眉,她身为月神,素来喜阴畏热,极厌恶这般烈日。若在平日,她定会留在清凉的月宫中。
可今日不行——又到了小云鸾修习心法的时辰。
小云鸾右手轻抬,幻化出一把青竹伞,伞面上绘着幽蓝的月见草。
纸伞悠悠飘到御恒头顶。
她接过伞柄,挡住了恼人的日光。
小云鸾倒退着走,边走边笑:“既然这般不喜见日,为何偏要在烈日出门?咱们修习不急的吧?”
御恒没有答话。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她总是这样保持缄默。
云鸾早已习惯她的冷淡,也不着恼,转而问道:“阿恒,这次我真的能与你一同下山了么?”
御恒这才开口,嗓音清泠:“你的修为已有小成。”
是肯定的意思。
小云鸾顿时笑逐颜开。她笑起来时,当真明媚照人,仿佛周遭景致都因这一笑而黯然失色。
“放心,我绝不会拖你后腿的。”
她喜滋滋地保证,脚步一顿,“开始吧。”
御恒说。
小云鸾依然笑着,状似无意地问:“阿恒,为何定要选在此处修习心法?”
御恒没有回答,目光透过伞沿,静静地注视着她。
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云鸾再多问一句,她便会亲自出手。
“不想说便罢了。”
小云鸾点点头,眸中笑意浅浅,温柔如缠绕指尖的清风。
“阿恒,只要是你吩咐的事,我总会尽力去做的。”
说完,她纵身一跃,白衣在云雾间划出一道清逸的弧线。
御恒撑伞立在原地,神情纹丝未动。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一直在旁观望的红夭夭终于按捺不住。
按照往常,御恒早该施法护住云鸾了,可此刻她却毫无动作。
这悬崖高逾百丈,即便是天生仙骨的风族,怕也要摔得仙元受损。
“快护住她!”
红夭夭急得大喊,可御恒根本听不见。
她冲到御恒面前,手掌却穿透了她的身体。她又是跳脚又是挥手,毫无章法地嘶喊:
“快停下!你要让她陨落吗?”
御恒依然无动于衷,连眼睫都不曾颤动。
红夭夭放弃了她,转而扑到崖边,伸长脖颈向下张望,却只见云海翻涌,早已不见那道白衣身影。
待她再回首,却不由得一怔。
御恒已不在原地,唯有一柄青竹伞从半空坠落。
伞面上的月见草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纸而出。
红夭夭眼前一花,再定神时,已置身一片花谷之中。
御恒抱着小云鸾,二人齐齐跌进繁花丛中。
月见草被她们压倒一片,霜蓝花瓣溅起半人高,又被清风卷入碧空,悠悠远去。
御恒仰卧在花丛间,任由她抱着,神情中透着说不清的悲悯,还有一丝迷茫。
小云鸾面色惨白,想必是受惊不小。
她怔愣片刻,忽然翻身紧紧抱住御恒,将脸埋进她的肩头。
……
午后。
红夭夭挽着衣袖,拄着锄头立在才开垦的菜圃旁,回想起昨夜这个梦境,仍有些恍惚。
李瑾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托着腮百无聊赖地说:“红姑娘,你昨夜说梦话了,一直喊着停下。”
“是,做了个噩梦。”
红夭夭回过神来,开始锄草。
她昨日下山不仅拜访了故人,还采买了不少菜籽,打算在礼劫岭开垦一片菜园,往后便不必时常下山采购了。
近来隰县百姓对礼劫岭颇有微词,都说山上住的不是什么仙家,而是一窝精怪。
红夭夭和月宸的画像也上了榜文——倒不是通缉令,凡人再大胆也不敢缉拿仙家,这只是警示百姓的画像。
此外家家户户门上都贴了桃木符,虽大多是赝品,却也有些真具法力的。修为低微的精怪见多了,难免损及道行。
尤其是红夭夭这般道行尚浅的红线仙,见了符箓还是避着些好。
李瑾好奇地问:“你梦到了什么?可说与我听听么?”
“你想听?”
红夭夭瞥他一眼,摇摇头。
“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你且说说看,不说怎知我不信?”
“也罢。”
红夭夭将锄头放下,席地而坐,问道:“你相信这世上有云鸾么?”
“不信。”
“你看吧,”红夭夭两手一摊,“我就说你不信。”
李瑾却摇摇头:“你误会了。我不是不信世上有云鸾,是说从前有,如今却没了。”
红夭夭听出他话中有话,连忙追问:“此言何意?”
李瑾轻叹一声:“云鸾本是稀世神鸟,千年前最后一只云鸾堕入魔道,万劫不复了。”
红夭夭大为震惊。难道李瑾所说的,就是她梦中那只云鸾?
可小云鸾分明是个女子,又怎会……
六界众生,魔最为卑贱,连精怪都高其一等。
先天神物、上古凤族,为何会自甘堕落,沦为人人唾弃的魔物?
“你说的这只云鸾,可有名姓?”
“不曾有名。数千年前神魔大战,这只云鸾随月神征伐魔族,浴血奋战,天界众神却无人知晓她的名讳,只以云鸾称之。”
红夭夭心口一紧。
“你说她追随月神,那月神又是谁?”
“御恒,月神御恒。”
李瑾转头看她:“你可曾听说过?”
“她是月神?”
红夭夭反问,一直以来的疑团终于得解。
原来御恒本是月神,难怪她身上总带着清冷孤高的气质。
她将这些时日的梦境尽数说与李瑾听。
李瑾听完,诧异得合不拢嘴:“若真如你所说,梦中那女子定是月神无疑。传闻月神畏热,常着白衣,性情孤冷,不喜多言。”
红夭夭觉得奇怪:“你一个凡人,怎会知晓这些秘辛?”
“这算什么秘辛?”
李瑾笑了笑。
“不瞒姑娘,凡间书铺里记载神鬼志怪的话本比比皆是。我自幼便对这些奇闻异事感兴趣,书读得多了,自然知晓一二,不足为奇。”
红夭夭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关于月神,你还知道些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我便拣几桩与你说说。”
“愿闻其详。”
红夭夭理了理裙摆,摆出听故事的姿态。
李瑾缓缓道来:“月神乃上古之神,执掌月华,性情清冷。传闻她生于太阴之精,居于广寒宫中,不与众神往来。”
他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草草画了一轮弯月。
红夭夭低头看去,只见月牙清冷,宛若御恒那永远疏离的眉眼。
“相传月神本是无情无欲之神,直到在昆仑山脚下捡到一只受伤的云鸾幼雏。那云鸾通体雪白,唯独额间一抹朱砂,甚是惹人怜爱。”
“月神将云鸾带回月宫,取名云鸾,亲自抚养教导。众神皆惊,说月神破了无情道的戒律。然而月神对此不置可否,依旧我行我素。”
红夭夭听得入神:“那后来呢?”
“后来云鸾渐渐长大,出落得风华绝代。她与月神形影不离,六界皆称她们是月宫双绝。只可惜……”
李瑾话锋一转,神色黯然。
“千年前那场神魔大战,月神为护天界,亲自领兵出征。云鸾随侍在侧,一路所向披靡。谁知在最后关头,魔族设下陷阱,月神为救云鸾,身中魔咒,险些神魂俱灭。”
红夭夭紧张地攥紧了衣袖:“那月神她……”
“月神虽保住了性命,却损了情根。从此真正成了无情无欲之神,连对云鸾也冷淡如冰。”
“云鸾自责不已,日夜守在月神殿外,却再不得见月神一面。久而久之,心魔渐生,最终堕入魔道。”
红夭夭怔怔地听着,心口泛起细密的刺痛。
她忽然忆起从前的梦境:云鸾还年幼时,穿着一件破旧的玄衣,踉踉跄跄地跟在御恒身后,唤她“主人”。
而御恒当时停下脚步,眼中浮现出她看不懂的情绪。
如今听了这个故事,红夭夭觉得自己似乎懂了一些。
那想必……是一种深切的悲凉。
她对小云鸾说:你是上古凤族,身负六界最尊贵的血脉,不可轻易认主。
这些话,何尝不是她想对自己说的?
或许御恒骨子里自有她的骄傲,只是情根已断,再难回应那份炽热的情感。
当她看着云鸾堕魔之时,心中又是何等滋味?
红夭夭忽然想到什么,急切地拉住李瑾的衣袖:
“那月神呢?她就眼睁睁看着云鸾堕魔吗?”
“自然不是。”
李瑾摇摇头,神色怅惘。
“月神得知云鸾堕魔,亲自下界寻她。可那时云鸾已心性大变,二人相见不相识,反倒兵戎相向。”
“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