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云鸾失踪了,月神也闭关不出,再不过问天界事务。”
红夭夭心有戚戚,也跟着叹了两声,又问:“你说月神没有情根,不能上姻缘簿,可是真的?”
李瑾颔首:“月神执掌太阴,本就是无情道的化身。即便曾对云鸾有过片刻温情,也在那场大战中随着情根一并消散了。”
红夭夭作为红线仙,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没有情根的神仙,就像没有线的风筝,永远无法被姻缘簿记录,也永远不可能与人缔结良缘。
她正要追问,却见土匪乙远远地招手:
“红线仙,仙君唤你过去。她饿了,想吃你做的桂花糕。”
红夭夭扭头便道:“她不是不想吃甜的吗?怎么又改口了?”
土匪乙摆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那你自己去同她说。”
红夭夭只好从地上一跃而起,丢下一句“改日再聊”,便匆匆寻月宸去了。
红夭夭穿过蜿蜒的碎石小径,走向月宸居住的“揽月轩”。礼劫岭虽被凡人视作精怪巢穴,实则内部亭台楼阁、清泉幽壑,颇有仙家气象,尤其是月宸的居所,更是汇聚月华之精,清冷幽静。
她刚走到院门外,便听见里面传来月宸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本君没想不吃甜。”
红夭夭脚步一顿,硬着头皮走进去。只见月宸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一身紫色轻纱,更衬得肌肤胜雪,容颜清绝。她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月魄石,连眼神都没分给刚进门的红夭夭。
“仙君,”红夭夭福了一礼,试图讲道理,“你看,这些桂糕还有剩余,说明你还是不喜欢,我这儿有许多新菜谱,我都做了给你吃吃看?”
月宸这才抬眸看她,那双眸子清澈如寒潭,却深不见底:“桂花糕,放凉了,不甜。”
红夭夭:“……”
她心下无奈,知晓这位仙君看似清冷寡言,在某些方面却意外地固执,尤其是对口腹之欲——虽然她本人绝不承认。红夭夭有时会想,月宸坚持要吃她做的东西,是否与她梦境中那位执着于为御恒撑伞、跳崖的小云鸾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罢了,”红夭夭妥协道,“那便做一小碟,您浅尝辄止,可好?”
月宸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视线重新落回手中的月魄石上,算是默许。
红夭夭松了口气,转身去往小厨房。路过庭院中那棵巨大的月桂树时,她忍不住又想起了李瑾今日所说的故事。
御恒,月神,无情无欲,情根断绝。
小云鸾,云鸾,因自责而堕魔。
这与她梦境中看到的,那个会温柔抚摸小云鸾发丝、眼中流露出悲悯与迷茫的御恒,似乎有些对不上。梦境里的御恒,并非全然的冰冷。是李瑾所知有限,还是……梦境揭示了连月宸自己都可能遗忘的过往?
若月宸真是御恒,那她如今这般模样,是因为情根已断?那小云鸾……那只堕魔的云鸾,如今又在何方?六界茫茫,他可还存于世?
这些问题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作为红线仙,她本能地牵绊于这些纠缠的情缘,即便这情缘属于一位早已失去情根的神祇。
在小厨房里和面、调制桂花蜜时,红夭夭都有些心不在焉。氤氲的蒸汽中,她仿佛又看到了梦境里那片霜蓝色的月见草花海,看到御恒和小云鸾相拥跌入其中的画面。那般情境,绝不像全然无情。
“红姑娘似乎心事重重?”
李瑾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吓了红夭夭一跳。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倚着门框,含笑望着她。
“是你啊,”红夭夭拍拍胸口,“没什么,只是……还在想你白天说的那些故事。”
李瑾踱步进来,很自然地帮她递过装桂花蜜的瓷碗:“关于月神和云鸾的?”
“嗯,”红夭夭点头,手下动作不停,将混合好的糕粉填入模具,“李公子,你说月神无情根,那她当年为何要收养小云鸾?又为何会在云鸾堕魔后亲自去寻?”
李瑾闻言,笑容淡了些,眼神变得有些悠远:“这个问题,恐怕连月神自己都未必能回答。或许,在情根未断之前,她也曾有过片刻的温情与不舍。又或许,收养与寻找,并非出于情爱,而是责任,或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念。”
他顿了顿,看向红夭夭:“就像红姑娘你,为何会对一个梦境如此牵挂?这或许也是一种执念。”
红夭夭怔住。是啊,她为何如此在意?是因为月宸是她的“仙君”,她理应关心?还是因为那些梦境太过真实,让她感同身受?
“我只是觉得……”她轻声说,像是在回答李瑾,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若一切真如梦境所示,那她们……太可惜了。”
糕点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李瑾深吸一口气,赞道:“真香。看来今日我有口福了。”
红夭夭这才想起正事,连忙将成型的糕点放入蒸笼:“你别惦记,这是给仙君的。她近日心情似乎不佳,这点心或许能让她舒展眉头。”
李瑾挑眉:“仙君大人也会心情不佳?”
“怎么不会?”红夭夭压低声音,“她虽看起来总是冷冷淡淡,但我能感觉到,最近她周身的气息比以往更沉凝了些。尤其是……每次我做完那些关于过去的梦之后。”
她将蒸笼盖上,看着升腾的白色水汽,喃喃道:“李公子,你说……记忆真的能被彻底斩断吗?尤其是那些刻骨铭心的。”
李瑾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情根可断,记忆却如风过留痕,水过留纹。即便想不起具体的事,那种感觉……或许会以另一种方式留存下来。比如,一个无意识的习惯,一种莫名的偏好,或是一段……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的目光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红夭夭。
红夭夭心头一跳,正想再问,却听见外面传来土匪乙的声音:“红线仙,糕点好了吗?仙君遣我来问了!”
“就好了!”红夭夭扬声应道,手忙脚乱地去端蒸笼。
李瑾适时地退开一步,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摇着折扇笑道:“快去吧,莫让月神大人等急了。至于云鸾堕魔的后续……改日得空,我再与你分说。”
红夭夭端着想讨仙君欢心的桂花糕,走在通往揽月轩的回廊上,心中却比来时更加纷乱。李瑾的话,昨夜的梦,还有月宸那永远看不出情绪的侧脸,交织在一起。
她抬头望了望礼劫岭上空那轮渐渐清晰的月亮,清辉遍洒,与梦中那片霜蓝的花海诡异地重合。
情根可断,记忆……真的能彻底湮灭吗?
而自己这些突如其来的梦境,又究竟从何而来?
话说那日,红夭夭费尽口舌,总算劝得月宸放弃甜腻的桂花糕,改喝清润的银耳羹。
转眼到了重阳节。陶婶子托人传信,说隰县要办赏菊会,正是她与李瑾增进了解的好时机,嘱咐她务必把人带下山来。
陶婶子千叮万嘱:“万万不可让月宸同行,否则二人世界多了个旁观者,再好的气氛也要变味。”
啊?难道怕仙君抢了她的业务?
瞅瞅她那牵线的速度,这也说不好。
红夭夭牢记军师教诲,使出浑身解数。好话说尽,仙果奉上,连“回去就研究新点心”的承诺都许下了,才劝得月宸留在山上等她带回佳肴。
她悄悄带着李瑾下山,为防被人认出,给二人都施了易容术。
二人来到隰县,直奔陶婶子新开的月老庙。苏璃和老李头早已等候多时,陶婶子一见红夭夭,就把她拉进偏殿,急得红夭夭频频回首望向李瑾。
陶婶子扳正她的脸:“放心,有老李头和柳姑娘在,还能让他跑了不成?”
红夭夭一想也是,这才安心。
“婶子拉我进来做什么?”
陶婶子撤去她身上的易容术,让她对镜自照。
“闺女,不是婶子说你,你虽生得灵秀,却从不打扮。本来十分的容貌,硬是被你糟蹋成七分。好底子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红夭夭望向镜中,但见一张圆脸上还沾着灶间的灰痕,长发随意绾成两个团子,鬓边几缕散发倔强地翘着——许是方才施法时仙力不稳所致。
陶婶子从她的发式数落到衣着:“这一身灰扑扑的仙裙,袖口总是挽着,不看脸的话,说是哪个灶房仙婢都有人信。”
红夭夭忍不住辩解:“婶子,这样穿方便施展仙术。”
“仙术?施什么仙术?”陶婶子瞪她一眼,“今晚你给我乖乖的,忘了你红线仙的身份,好生做一回窈窕淑女。”
说罢,她合掌轻拍,一串侍女捧着各色衣裙、胭脂水粉鱼贯而入。
众侍女围着她梳妆打扮,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红夭夭坐得腿都麻了,监工的陶婶子才满意地点头,打发她去更衣。
陶婶子为她选的是一袭绯色留仙裙,绣着缠绵的连理枝纹样,外罩月白纱衣,腰间还要系上双鱼玉佩和合欢香囊。
红夭夭笨手笨脚地穿戴整齐,很是不自在。在月老殿时,因她业绩垫底,总是穿着最不起眼的仙裙,从未试过这般明艳的装扮。
她别扭地推开房门,还来不及害羞,心头便是一紧——
只见李瑾正抬手欲解易容术。
“使不得!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