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身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青衫，头发有些花白，胡子拉碴，看起来落魄极了。
但他手里那张还在微微颤动的铁胎弓，以及那双即使在落魄中依旧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却让宋华浓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那不是别人。
那是她的大哥。
曾经威震北疆，如今却被削去兵权，沦为守陵人的——宋毅。
宋毅缓缓放下手中的弓。
他的手有些抖。
不是因为刚才那一箭耗尽了力气，而是因为那张脸。
他策马慢慢走下山坡，目光死死锁在那个瘫坐在地上的狼狈女子身上。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像到他有一瞬间以为，是那个早已死去的妹妹，从地狱里爬回来找他了。
“姑娘，你没事吧？”
宋毅翻身下马，声音沙哑粗粝，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生涩。
他走到宋华浓面前，想要伸手去扶，却又顾及男女大防，手僵在半空。
宋华浓看着眼前这个苍老了十岁的哥哥，心如刀绞。
五年前，大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银甲白马，笑傲沙场。
可如今，他却穿着守陵人的粗布衣服，连匹像样的战马都没有。
都是因为她。
因为宋家出了个死去的妖后，全族遭受打压，大哥更是被姜昀青以护驾不力为由，一撸到底。
宋华浓死死咬着嘴唇，拼命压抑着想要扑进哥哥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
不能认。
绝对不能认。
一旦相认，不仅她会死，大哥也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彻底万劫不复。
她要忍。
“啊！”
宋华浓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往后缩，指着地上的黑熊尸体，语无伦次：“死……死了吗？它真的死了吗？会不会诈尸啊？”
她满脸泥污，头发散乱，眼神惊恐又贪婪，全无半点大家闺秀的影子。
宋毅眼底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不是浓浓。
浓浓就算面临绝境，也绝不会如此失态。
她只会拔出刀，冷冷地看着敌人。
眼前这个，不过是拥有一张相似面皮的俗物罢了。
“死了。”宋毅收回手，语气变得冷淡疏离，“一箭穿脑，活不了。”
宋华浓拍着胸口，大口喘气，随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扑向那头黑熊。
“哎哟我的娘诶！吓死我了！”
她一边嚎，一边伸手去摸黑熊那厚实的皮毛，“这么大个家伙，这皮子得值多少钱啊！还好没被咬坏，就这一箭，哎，壮士！”
她抬头看向宋毅，一脸市侩的笑：“这一箭射得真准，要是再偏一点，就把皮子弄破了，就不值钱了！谢谢啊！谢谢壮士救命之恩！不过，这熊既然是你射死的，但也是我想找的，咱们能不能五五分账？”
宋毅：“……”
他看着眼前这个掉进钱眼里的女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他竟然因为这样一张脸，刚才心跳漏了一拍？
简直是对浓浓的侮辱！
“不必了。”宋毅厌恶地转过身，去拔那支箭，“这是围场，猎物归皇家，你若是想要，自己去跟皇上讨。”
“啊？还要上交啊？”宋华浓一屁股坐在地上，瘪着嘴就要哭，“那我不是白受惊吓了？我的命好苦啊……”
“闭嘴。”
宋毅拔出箭，带出一蓬血花。
他冷冷地看着宋华浓，“再吵，就把你扔这儿喂狼。”
宋华浓立马噤声，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在那边！”
“快！保护莞嫔娘娘！”
魏良带着一队御林军，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身明黄龙袍的姜昀青。
他看到地上的黑熊尸体，以及那个缩在旁边瑟瑟发抖的女人，瞳孔猛地一缩。
“怎么回事？”
姜昀青翻身下马，大步走过来。
他的目光先是在宋华浓身上扫了一圈，确认她没缺胳膊少腿后，才冷冷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宋毅。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姜昀青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忌惮，有厌恶，还有一丝愧疚。
“宋毅？”
姜昀青眯起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毅单膝跪地，神色木然：“罪臣宋毅，参见皇上，臣在皇陵守卫，恰巧巡逻至此，听闻有异响，便赶来看看，不想冲撞了圣驾。”
“恰巧？”姜昀青冷笑一声，“这围场也是你能进的？”
“臣知罪。”宋毅低下头，“臣这就领罚。”
姜昀青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头毙命的黑熊。
一箭穿脑。
这么多年过去了，宋毅的箭术，依然是大周第一。
如果刚才宋毅那一箭射的不是熊，而是……
姜昀青心中泛起一股寒意。
“皇上！”
就在这时，宋华浓忽然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姜昀青的大腿，把眼泪鼻涕全蹭在他的龙袍上。
“皇上您可来了！臣妾差点就见不到您了！呜呜呜……”
姜昀青嫌弃地想要踢开她，却被她死死抱住。
“这人是谁啊？好凶啊！”
宋华浓指着宋毅，一脸告状的表情，“他刚才还吓唬臣妾，说要把臣妾扔去喂狼！皇上您可得给臣妾做主啊！”
宋毅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华浓。
这女人疯了吗？在这个节骨眼上挑拨？
姜昀青却被这一打岔，心底那股杀意散了几分。
他低头看着宋华浓那副蠢样，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他救了你的命，你还告他的状？”
姜昀青冷声道，“莞嫔，做人要知恩图报。”
“可是、可是他真的很凶嘛。”宋华浓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而且这熊皮还要上交，臣妾亏死了。”
姜昀青被她气乐了。
“行了。”
他看向宋毅，眼神稍微缓和了一些，“既然救了莞嫔，功过相抵，朕不罚你，这头熊……”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眼巴巴的宋华浓，“赏给莞嫔了。”
“真的？！”
宋华浓一蹦三尺高，瞬间忘了刚才的惊吓，“谢主隆恩！皇上万岁！”
她兴冲冲地跑去围着黑熊转圈，盘算着怎么剥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