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酷暑,街巷冷清。
燕然山间更是一片寂静。
这是距南平都城最近的山,山间有座小寺也名燕然。
寻常百姓很少有人来此地,因为里面住着位白衣和尚,据说吃肉又饮酒,人都道他是妖僧。
南平王李寿昌却不如此以为。
那些百姓不知道的部分是,现当今的这位和上个南平王毫无血脉联系。
全赖这里的白衣僧人指点,他上通兵权,下买人心,逮到机会一朝起事,才从富商李正七变成了南平王李寿昌。
而现在的李寿昌站在燕然寺门外,双手合十,模样虔诚。
那道木门当然挡不住他。
且不论他身后数百位禁军将士,他自己也是曾力战八人不落下风的人物。
可他就静静等着,直到木门打开,一名小和尚跳出来:
“王上!王上!我师傅说,王朝兴衰,天命已定,还请王上另问高明!”
李寿昌皱起眉:“他却为何不愿见我?”
小和尚两腿一软,便是跪拜在地,连连磕头:“师傅不肯多言,我也没有办法!恳求王上饶命啊!”
“你师傅是何等的人物,怎么收了你这徒弟?”
李寿昌冷哼一声,目光落回木门,高声呐喊,“还想与故友叙旧!看来是不成啦!”
回答他的只有几声鸟鸣。
于是这位平南王叹了口气,抬起右臂:“右军营预备!”
小和尚心中一惊转过头去,是见最前面的那些甲士张弓搭箭,后一排的甲士将棉花插在箭头上。
这还未完,后一排的那些又取了火匣子,紧紧地握在手中,这才算预备得当。
“罢了,你进来吧。”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李寿昌当即收了右臂。
他肆意地笑着走进寺中,和门后的白衣和尚抱在一起:“见乙!我可想你许久了!”
“若是我不许你进来,明年今日就是老朽的忌日了。”
见乙声音很低,并不高兴:“别难为见光那孩子,他是什么也不明白。”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李寿昌笑着回过头,使了一个眼色,便是一排排的兵士放下弓。还有个年轻兵士跑到前面儿,把那小和尚扶起来,帮着拍了拍他身上的土。
见乙这才转过身,引李寿昌进屋中。
“你值得更好的住处!”
李寿昌缓缓落座,环视四周。
这间小屋和他印象里多年之前的模样没有太多不同。不过添了一张竹席,上面盖着被褥,该是小和尚的睡处。
见乙为他沏茶:“出家人理应简朴。”
李寿昌毫不客气:“也没见影响你吃肉!”
“佛祖在我心中。”
见乙轻轻举起茶盏,自饮半口,且轻声道:“上次帮你,是那个南平王昏庸无道,老朽不忍百姓受苦。”
“我的朋友竟有这号人物?”李寿昌随之大笑,过了片刻,面色一变,“见乙,你不要以为我不懂。你的野心比我大,是要留名青史中。”
见乙沉默良久,轻声又道:“我帮过你一次了。”
“再帮一次又何妨?”
“人言天机不可泄露。我上次推波助澜,已比泄露天机更甚。”
“可你还活得好好的。”李寿昌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和尚的眼,“我这次来,也不是要你帮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那施主不妨一讲。”
“是我闺女婚事!”
李寿昌拿起茶盏,一口饮尽,罢了又道,“我是给她寻过多少夫婿!哪个哪个都不得成!要么说人家公子空有蛮力,要么就说什么瘦弱如鸡!”
“我猜不止如此吧?”
“她的脾气也随我,在南平已经出了名。”
见乙轻轻笑过,抬起手臂,指向大门之外:
“老朽没有记错的话,姻缘之事,外面也有不少大师。”
“我的老朋友啊,你连这件事都不愿给我一个明确答案?”
“事实上,你也没有其他的选择。”见乙眯起眼睛,压低声音,“前几日乾国来使,所为何事?”
李寿昌微微皱眉:“连这个你也知道?”
“锣鼓喧天,流言满地,想不知道都难。”
“都有什么流言?”
“比如说,乾国要你将公主也纳入贡女之中,送到乾国,任其群臣挑选。”
“岂有此理!我定要……”
“老朽倒是觉得不错。”
见乙打断李寿昌的话,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又为自己添了盏茶,“百姓都讲,你定然不会同意,可刚刚经历一场大败,你未必还有和那将军再战的勇气。
所以,对于你的选择,大家都很好奇。”
李寿昌耐住性子:“你也知道这是流言。”
“老朽的意思是,不如成真。”
“你说什么?”李寿昌拔出佩刀,紧逼住见乙的脖颈,“你要知道她除了是南平的公主,更是我的女儿!”
见乙面色如常:“那位少年将军多少岁?”
李寿昌立刻明白了什么:“你是说用美人计?”
“你如果不送公主去,乾国也永远不会放心。”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公主并非寻常女子。”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有和你我一般的心性。”
“见乙啊!你又在说笑!你只在她八岁时看过她一眼!如今已经过去十年!”
李寿昌收起配刀,突然叹息,“都说人老了就会变糊涂,看来此言的确不虚。”
“请王上相信老朽的眼睛。”
见乙的声音不大,却是让李寿昌愣住。他也听过三岁看老的事,可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于是这位南平王眉头皱起:“你要我如何信你?”
“王上可以跟公主讲清楚,让公主她来做选择。”
见乙似乎怕这位王听不明白,又用很小的声音作补充,“一位嫁入将军府的公主可以做许多事情,比如培育她的势力。”
“为我军打开乾国的大门?”
“老朽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见乙微笑,闭上眼睛,“施主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答案,何不快快归去探问?”
“见乙,我不忍让她……”
“你我起事那年,公主八岁。若你当年败了,她便折在八岁。
可你也未曾与我说过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