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公公重新寻只轿子过来。”
李沁盈站住脚步，声音很轻，“若不然，怕是损了皇家尊严。”
“不打紧不打紧，七品小官儿纳个妾，能有宫里的轿子坐就不错啦。”
引路太监笑得肆意，步履不停且朝前面儿走去，和那俩蹲着的太监一阵言语。
李沁盈见状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钻入轿子里，又过好久才听着脚步声，轿子晃晃悠悠被抬起。
而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个武威将军居然只是七品？
虽然这个品级作为武将并不算低，但父王总败在他手里，每次还都可谓是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
就算再怎么着，也不该只是七品。
李沁盈还在胡想，轿子已轻轻落下，布帘儿被人掀起：
“姑娘啊，快些出来走个过场，然后你也好早点儿去歇息。”
她转过眼，看到一张枯老的脸，额头裹着深蓝色的布巾。往下瞧是半旧的粗布衣裙，潦草的布鞋还露着老妇的脚趾。
或许是见李沁盈没有言语，这嬷嬷连忙低声说道：“将军和夫人在正堂候着你呢，快些快些，莫要讨人嫌了！”
李沁盈方才回了神儿，由嬷嬷搀着从轿子里出来。
原本还以为要走一段路，不曾想转过身便见了正堂。
正堂是没有门的，只有一块儿牌匾，上书“饮冰”二字，墨迹丰筋多力。
再向里看，坐在中间两把椅子上的人都没穿什么官袍，一个是深灰的短打，一个是大红色的通袖。
且以衣裳来讲，倒是夫人显得有心。
李沁盈不觉中松了口气，来到堂中看向她的郎君。
父王说的确实不错，这男人长得英俊，没有娘气。若自己是乾国的寻常女子，应该很乐意被他纳作妾室。
可惜自己是……
“南平重臣嫡女。”
男人突然说话，轻笑一声，将目光落嬷嬷身上，“她不懂做妾的规矩。”
“是。”
嬷嬷轻应了声，从旁边儿端起方形的木盘，来到李沁盈身侧，“按制，侧室入门须为郎君与主母敬茶。”
李沁盈点了点头，正要拿起茶盏，又被嬷嬷喊住：“错了错了！你得走近了跪着！再说些好听的如意话！”
她微微点头，才明白了嬷嬷先前话里的意思。
像这般“过场”当然还是快点儿走完为好。
上前数步，缓缓跪下，她端起茶盏向男人递去，过了好久才憋出来一句：“沁盈愿终身服侍夫君。”
“又错了不是？”
嬷嬷大笑起来，“将军哪里是你的夫君？你只可以喊他郎君！”
李沁盈听了这话脸上发烫，一时也顾不得委屈，只想快点儿把这流程走过，于是慌忙改口，重新讲道：“沁盈愿终身服侍郎君！”
男人这才点头，接过了茶，轻抿半口，放在一旁。
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好像眼前是和他无关的事。
“喊了郎君唤主母，各居其位要和睦。”
嬷嬷继续表演笑着开腔，传来第二盏茶交到李沁盈手上，“你要起来再跪一次，多说一点儿好听的话！”
李沁盈屏住呼吸再度跪下，双手将茶盏郑重奉上：“沁盈是从小邦来的，所以不懂许多规矩，还望姐姐日后海涵！”
夫人点了点头，却是丝毫未动。
这令她心中一惊：“姐姐……”
“其实，如今，我也可以不饮。”
夫人终于开口，却只接过茶盏，“既是南平重臣嫡女，想来受不得许多委屈，况且咱家小门小户，应该不及你家情状……
现在你后悔还来得及。”
李沁盈慌忙摇头，挤出笑脸:“我倒觉得小户清净让人欢喜。”
“哦，好好好，那姐姐也不便多言。”
夫人说着端起茶盏，抿了半口，也放桌上，“日后你我便是一家，理应相互照料，不起妒心，不过有些规矩……”
“妻妾有别，沁盈明白。”
李沁盈微微颔首，转眼看向嬷嬷，“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嬷嬷不语，去瞧夫人。
夫人当即笑道：“按别人家的过法儿，我这会儿该和妹妹讲讲规矩。可那些事儿既杂又乱，妹妹才来，身子还乏，我想也不急这么一时。
日后遇到事情，与妹妹讲了便是。”
李沁盈听是这话，觉得这夫人似乎不难应付，于是稍稍松了口气，又行礼道：“谢过姐姐。”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明儿个起来，记得到我屋里请安就是。”
夫人说着，摆了摆手，“去歇息吧。”
李沁盈张了张口，正要问自己屋子是哪间，嬷嬷便赶过来，给了一个眼神。
她似懂非懂，忙行个半礼，后撤三步，才是转身，跟着嬷嬷来到院中。
“咱们这儿呐，本是个二进的院子。”嬷嬷说着回头望，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偏老爷在前些年把正房改作正堂，后来夫人进了门，老爷同皇上请过旨意，才又在后面儿盖个大屋子，和那正堂连着，充作正房。
哦，是了，如今东西耳房都还空着，你瞧你是要哪间？”
李沁盈随着嬷嬷转过身子，看了看在正堂两侧的东西房。
略加思量，她即开口：“我见都是一个样儿，挑也没有什么挑的。不如干脆你来定吧？免得夫人听了说我多事。”
“瞧瞧姨娘这话说的，我还能把话学给夫人听？”
嬷嬷一脸佯怒状，随即换了副模样，“东边儿临着街巷，早晚吵闹，你……不若去西房睡吧？”
李沁盈微微点头，跟着嬷嬷来到西房。待到嬷嬷推开了门，一眼就瞧见屋里的双人床。
除了这个，再无他物。
“我给你搬被褥来！”
“嬷嬷你且慢着！”李沁盈压低声音，转过身唤住嬷嬷，“夫人她叫什么名字？”
“夫人姓蒋名柔，父亲是在司农寺的钩盾署作令，我都从来没有见过。”
在司农寺钩盾署作令……
看着嬷嬷离去，李沁盈心中回想。
南平也有这官署，掌供薪炭、鹅鸭、蒲蔺、陂池薮泽之物，以给祭祀、朝会、飨燕宾客。
虽然看起来只算八品的芝麻小官儿，却可谓是冒油的肥差。
似这般位置，孩子娶妻尚且只看四五品官员的闺女。
又怎么会将女儿嫁入七品的窄门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