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赌赢了

沈长离依旧是一身落魄汉子的打扮,只是用来伪装的木棍换成一根稍显结实的枣木杖。
她背上的行囊重新整理过,横刀藏在最深处,只露出一段裹着破布的刀柄。
“走。”
她对身后的赵清梧低声说道。
赵清梧此刻的模样比昨日更狼狈些,为了掩人耳目,她在脸上点了几颗大黑痣,又在腰间塞了棉絮,看着像是个臃肿的病妇。
两人一前一后,混入清晨倒夜香和运送馊水的队伍中,向着南门挪动。
巷子口的气氛有些不对。
往日此时,只有早起的摊贩在忙碌,可今日街面上多了不少提着哨棒,眼神凶狠的汉子。
他们三五成群,守住各个路口,目光在每一个过路人的脸上刮过。
“黑虎帮动手了。”沈长离压低帽檐,借着前方一辆运粪车的遮挡,脚步未停。
“那人不是没死么?”赵清梧低声问,手心里全是汗。
“瘫痪比死更难受。”沈长离冷冷道,“那是杀鸡儆猴。黑虎帮在代州横行多年,老大被人当街废掉,若是找不出凶手,他们这块招牌就砸了。”
正说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几个帮派汉子拦住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只因老者走路的姿势有些像沈长离伪装的样子。
“不是他,这老头是个瘸子。”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帮主说了,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两个外乡人找出来!”
赵清梧心中一凛,这种地毯式的搜查,她们很难蒙混过关。
“换路。”沈长离果断转身,拉着赵清梧拐进一条更为狭窄的胡同,“去西门,南门是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他们肯定在那里布了重兵。”
“西门通往雁门关外,那是死路。”赵清梧急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沈长离的眼神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冷静,“今日代州守将要出城巡视边防,西门会有军队调动,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胡同里阴暗潮湿,散发着霉腐的味道。
两人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穿行,尽量避开主街。沈长离对地形有着天生的直觉,总能找到被杂物堆积,看似无路可走的缺口。
然而,这一路并不太平。
就在两人即将穿过一片废弃的瓦舍区时,前方忽然出现一道青影。
这人并未像黑虎帮众那般咋咋呼呼,而是静静地立在一堵断墙之上,怀中抱剑,青衣蒙面,仅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沈长离脚步猛地顿住,横刀虽未出鞘,但浑身的气机已瞬间锁定对方。
“好敏锐的嗅觉。”
青衣人声音轻飘飘的,却透着一股阴寒,“不愧是寒鸦的金牌刺客,这一路障眼法,倒是让我们好找。”
赵清梧脸色惨白。
这身形,这气息,正是之前在古道上追杀她们的南唐六大高手之一。
“六个人,只来了一个?”沈长离缓缓放下背上的行囊,将赵清梧挡在身后,“看来你们也不敢在代州城里太放肆。”
这里毕竟是北汉重镇,若是南唐的杀手大举出动,惊动了守军,谁都别想走。
“杀你一个残废,抓一个弱女子,我一人足矣。”
青衣人冷笑一声,身形骤然发动。
没有任何废话,剑光如练,直取沈长离咽喉。
这一剑极快,且带着内家高手的真气,剑未至,森寒的剑气已刺得人皮肤生疼。
沈长离不退反进。
她手中的枣木杖猛地挑起,看似笨拙地迎向剑锋
坚硬的枣木在灌注内力的利剑面前脆弱如豆腐,瞬间被削成两截。
但这正是沈长离要的。
借着木杖断裂的瞬间,她手中多出雪亮的刀光。横刀出鞘,藏在断木之后。
“当!”
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沈长离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她背上有伤,硬拼内力绝非上策。
借着反震之力,她身形暴退,左手顺势抓起一把石灰粉,这是她在柴房灶台下顺手抓的,狠狠扬了出去。
“下作!”
青衣人大怒,闭眼挥袖驱散石灰。
就在这视线受阻的刹那,沈长离已拉起赵清梧,转身撞破旁边的朽烂木门,冲进废弃的院落。
“分头走!”沈长离推了赵清梧一把,“去西门,找杨字大旗。”
“那你呢?”赵清梧死死拽住她的袖子。
“我引开他!”沈长离厉喝,“快滚!”
说罢,她也不管赵清梧是否听从,转身提刀,主动迎向破门而入的青衣人。
赵清梧咬着牙,眼眶发红。她知道自己留下来只能是累赘。
她深深看了一眼在灰尘中与强敌缠斗的灰色身影,转身向着后门狂奔而去。
西门,瓮城。
这里的气氛比城内更加肃杀,数百名身着黑甲的精骑正在集结,战马嘶鸣,刀枪如林。
一面巨大的刘字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是一员年轻的小将。此时杨业尚未复姓杨,仍随养父北汉主刘崇姓刘,名继业。
这小将不过弱冠之年,却生得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他身披银甲,手持一柄金刀,胯下白马神骏非凡。
他正神色冷峻地听着副将的汇报,目光扫视着过往的行人。
赵清梧跌跌撞撞地冲出巷口,一眼便看见那面大旗。
她没有丝毫犹豫,拼尽全力冲向军阵。
“站住,军营重地,擅闯者死!”
外围的亲兵立刻竖起长枪,枪尖直指赵清梧的咽喉。
赵清梧被迫停下,大口喘着粗气。她顾不得整理凌乱的发髻,高声喊道:“我要见刘将军,我有军情禀报。”
年轻小将闻声转过头来,他的目光落在赵清梧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不屑。一个疯疯癫癫的村妇,能有什么军情?
“轰出去。”小将淡淡挥手。
亲兵上前就要拿人。
“慢着!”赵清梧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高高举起,“刘继业将军,你可认得此物!”
她手中举着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枚断裂的琴徽。
徽是玉石所制,上面刻着一个极其古朴的篆字,李。
这是南唐皇室的标记,也是她父亲当年从宫中带出的遗物。
年轻小将,也就是后世威震天下的杨业,此刻名为刘继业,眼神微微一凝。他驱马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脸污垢的女人。
“你直呼本将名讳,已是死罪。”刘继业声音清朗,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这琴徽乃南唐宫中之物,你一介村妇从何得来?”
“南唐密使潜入代州,意图刺探北汉军防,正在城中截杀证人。”赵清梧语速极快,声音凄厉,“将军若不信,此刻往城南废园去,便可见分晓。”
刘继业眉头皱起。
近日确实有情报称南唐探子活动频繁,但他没想到对方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若是假话,本将定斩不饶。”刘继业冷哼一声,手中金刀一挥,“第三队,随我去城南。”
数十骑精兵轰然应诺,随着白马卷向城内。
赵清梧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赌赢了。
杨家治军严明,且与南唐势不两立。只要把水搅浑,把这顶刺探军情的帽子扣死,沈长离就有救。
她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亲兵的阻拦,踉跄着追在骑兵后面。
废园内,早已是一片狼藉。
沈长离半跪在地上,手中的横刀已经崩了两个口子。她的左肩被刺穿,鲜血染红半边身子,右手却依旧死死握着刀柄,支撑着身体不倒。
对面的青衣人也不好受,他的左臂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脸上更是被石灰灼伤一块,显得狰狞可怖。
“强弩之末。”
青衣人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残忍的快意,“能在我剑下撑过三十招,你足以自傲了。可惜,今日你必死。”
他一步步逼近,长剑举起,准备给予最后的一击。
沈长离看着逼近的剑锋,视线已经有些模糊。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也好。
这烂透的一生,早就该结束。
她缓缓闭上眼,握刀的手却没有松开,准备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震动起来。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长街,震得废园的残墙都在掉土。
“什么人?”青衣人脸色一变,动作微顿。
“北汉建雄军节度使麾下,刘继业在此,何方宵小,敢在代州撒野!”
一声暴喝如炸雷般响起。
紧接着,一道金色的刀光越过围墙,带着无可匹敌的霸道气势,直劈而下。
青衣人大骇,顾不得杀沈长离,慌忙举剑格挡。
当!
一声巨响。
青衣人手中的长剑直接被崩断,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狂喷出一口鲜血。
围墙坍塌,尘土飞扬。
一匹白马跃入园中,马背上的银甲小将手持金刀,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下凡。
在他身后,数十名黑甲骑兵迅速包围整个院落,弓弩上弦,杀气腾腾。
青衣人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发现五脏六腑都已被那一刀的劲气震伤。
他惊恐地看着那个年轻小将:“无敌金刀……杨家将……”
“带走!”刘继业冷冷下令,“严加审讯,本将倒要看看,南唐的手到底伸得有多长。”
几名亲兵上前,如拖死狗般将青衣人拖了下去。
刘继业这才转过头,目光落在角落里半跪着的灰衣人身上。
沈长离勉强抬起头,视线模糊中,只看到一团耀眼的银光。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