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这女人,胆子大得能包天

“多谢……将军。”
沈长离说完这句话,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似乎看到赵清梧那个疯女人,正哭喊着朝她扑过来。
再次醒来时,身下不再是冰冷的地面,也不是肮脏的柴草,而是一张行军榻。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艾草香和金疮药的味道。
沈长离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用的是上好的细棉布。
“醒了?”
赵清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长离转头,看见赵清梧正端着一碗药坐在床边。她脸上的黑痣和污垢都洗去,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衣,虽然依旧朴素,却难掩清丽之色。
“这是哪里?”沈长离声音嘶哑。
“军营。”赵清梧吹了吹碗里的药汤,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刘将军的偏帐。”
沈长离皱眉,并没有喝药:“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把南唐密使卖了。”赵清梧淡淡道,“换了我们两条命。”
沈长离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这女人,胆子大得能包天。
“那个青衣人呢?”
“关在水牢里,估计活不过今晚。刘将军最恨细作,那人的下场会很惨。”
“我们安全了?”
“暂时。”赵清梧放下药碗,神色变得凝重,“刘继业不是傻子。他审问了那个杀手,自然会知道我们的身份存疑。”
“他之所以还没动我们,是因为他对《江防布防图》感兴趣。”
沈长离心中一沉:“你告诉他图的事了?”
“没有。”赵清梧摇头,“我只说我是被南唐权贵迫害的琴师,手里有名册证据。他虽然怀疑,但眼下后周大军压境,他需要南唐那边的情报,所以暂时留着我们。”
正说着,帐帘被掀开。
一身便服的刘继业大步走了进来,没了盔甲的衬托,他看起来更加年轻,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但眼睛依旧锐利。
沈长离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刘继业抬手制止。
“躺着吧。”刘继业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一剑伤了肺经,若是再晚半刻钟,神仙难救。”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沈长离低声道。
“不必谢我。”刘继业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清梧,“是这位姑娘胆识过人,敢拦本将的马。况且,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他拉过一张胡床坐下,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视一圈。
“杀手招了,他说你们手里有一样东西,能让南唐朝堂地震。”刘继业开门见山,“本将不问是什么,也不想抢夺。本将只有一个条件。”
赵清梧站起身,不卑不亢地问道:“将军请讲。”
“后周柴荣已经登基,正在厉兵秣马,意图北伐。”刘继业沉声道,“我北汉虽有辽国相助,但毕竟国小民弱。若是你们去了汴梁,见到后周的权贵,替我带一句话。”
“什么话?”
“河东刘继业只知守土,不知降敌。若要战,雁门关下埋骨便是。”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悲壮的英雄气概。
沈长离和赵清梧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撼。
这就是杨家将的风骨,即便身处乱世,即便效忠的是一个注定要灭亡的政权,依然守土有责,寸步不让。
“将军的话,妾身一定带到。”赵清梧郑重行了一礼。
刘继业点了点头,站起身:“明日一早,有一支运送军粮的空车队要南下太原,然后转道去汴梁购盐。”
“我会安排人送你们混入车队出城,出了代州地界,是生是死,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多谢将军。”
刘继业走到帐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沈长离。
“你的刀法不错,刚猛惨烈,是杀人的刀。”刘继业淡淡点评道,“但在战场上,这种刀法死得最快。若有机会,学学怎么收刀。”
说完,他掀帘而去。
帐内重新恢复安静。
沈长离靠在枕头上,看着头顶的营帐,久久没有说话。
“学学怎么收刀……”她喃喃自语。
赵清梧重新端起药碗,递到她嘴边:“先把药喝了,学会收刀之前,你得先有力气拿刀。”
沈长离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苦涩的药汤。
“赵清梧。”
“嗯?”
“你刚才哭得很丑。”
“闭嘴,喝药。”
“真的很丑。眼泪鼻涕都蹭我身上了。”
“沈长离,这药里我应该下点哑药!”
沈长离看着赵清梧气急败坏的样子,表情终于变得柔和一些。
这一关,算是过了。
而前方汴梁城已经在望,那是当时天下的中心,也是权谋与欲望的漩涡。她们这两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即将一头扎进那片深不见底的汪洋之中。
车轮碾过冻土,发出枯燥单调的吱呀声,混杂在骡马的响鼻和车夫的吆喝声中,催得人昏昏欲睡。
离开代州已逾半月。
这支运送军粮返京的队伍行进得很慢,但也极稳。毕竟打着北汉军方的旗号,又是在后周境内做官盐生意。
名为购盐,实为两国私下的走私默契,沿途的流寇盗匪只要没瞎眼,都不会来触这个霉头。
沈长离躺在一辆空粮车的稻草堆里,双手枕在脑后,随着车身的颠簸微微晃动。
她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刘继业给的金疮药是军中极品,加上常年在死人堆里滚出来的硬骨头,愈合速度惊人。
只是新长出来的嫩肉在结痂时奇痒难耐,好几次她都想伸手去挠,都被赵清梧一巴掌拍开手。
“别动。”
赵清梧坐在她对面,手里捧着修好的古琴,琴弦是新换的,音色虽不及原配,但也勉强能听。
她正在调音。
赵清梧的手指已经消肿,只是冻疮留下的疤痕还未完全褪去,在白皙的指尖上显得有些刺眼。
她神情专注,偶尔拨弄一下琴弦,发出“铮”的一声轻响,惊飞路边枯树上的几只寒鸦。
“还有多久?”沈长离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有些百无聊赖。
对于一个习惯在刀尖上舔血,时刻紧绷神经的刺客来说,这种安逸到近乎迟缓的旅途简直是一种折磨。
“过了黄河,再走两日便是郑州,过了郑州,汴梁就近在眼前。”赵清梧头也不抬,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滑过,压出一声泛音,“怎么,沈大侠坐不住了?”
“这车板太硬,硌得慌。”沈长离翻了个身。
“是你心野。”赵清梧放下琴,目光投向车外逐渐变得平缓开阔的原野,“这一路太平无事,你那把刀都快生锈了吧?”
沈长离吐掉草茎,坐起身来,目光扫视一圈四周。
“太平?”她冷哼一声,“那是你没看见。这半个月,至少有三拨人跟过这支车队。两拨是剪径的毛贼,见防备森严就撤了;还有一拨……”
“还有一拨怎么了?”
“还有一拨跟了三天,手法很专业,看路数像是南边的听雨楼。”沈长离眯起眼,“不过他们在黄河渡口就消失,估计是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赵清梧闻言,拨弄琴弦的手微微一顿。
“听雨楼是南唐皇室豢养的杀手组织,专门负责清除异己。”赵清梧声音微冷,“看来他们还是不死心。”
“到了汴梁,人更多,眼更杂,想杀你的人只会更多。”沈长离看着她,“你真的想好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可以带你去蜀中,或者去西域,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下半辈子。”
这是沈长离第一次主动提出这种建议。
这半个月的相处,虽然两人依旧是雇佣关系,但生死与共后生出的默契,早已超越金钱,她不希望看着赵清梧去送死。
赵清梧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沈长离。
晨光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却坚定的轮廓。
“沈长离,你见过金陵的秦淮河吗?”
“没见过。”
“那里水波温柔,画舫如云,夜夜笙歌。但我父亲就是在温柔富贵乡里,被一杯毒酒赐死的。”
赵清梧的手指猛地扣紧琴弦。
“我不去蜀中,也不去西域。我就要去汴梁,去这天底下最繁华,权势最盛的地方。我要借后周的势,把秦淮河的水搅成血红色。”
嘣!
一声脆响,琴弦断了一根。
沈长离看着那根断弦,沉默许久,重新躺回稻草堆里。
“随你。”
她闭上眼,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身侧的横刀,“反正我只收了钱,护你到汴梁。到了地方,咱们两清。”
赵清梧看着她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嘴角微微杨起。
“放心,到了汴梁,我有钱。”
显德元年的汴梁,是当时整个天下无可争议的心脏。
当巍峨宏大的城池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即便是一向冷淡的沈长离,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了一瞬。
这不是代州充满肃杀之气的边关军镇,而是一头吞吐着无尽财富与欲望的巨兽。
宽阔的护城河上舟楫如织,来自江南的粮船、西域的香料船、北地的皮货船首尾相接,纤夫的号子声此起彼伏,震得河水都在颤抖。
城墙高耸入云,每隔百步便有一座敌楼。城门大开,进出的人流如两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车队在城外的一处驿站停下交割,刘继业的令牌很好用,她们并没有遭到太多的盘查便顺利脱身。
一入城,喧嚣声浪瞬间将两人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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