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整个人稳稳站在地面,身形笔直。
没有后撤步来卸去力道,也没有弯下身来。
就以一种最容易受伤,最没有抵抗的身姿,稳稳的笔直的站立在地面。
如同扎根在大地之上的树木,强力一击,未能撼动其分毫。
今夜,翻云基地不知道第几次沸腾!
“我眼花了吗?我眼花了吗?”
“她接下来了!接下来了这个攻击!”
“身形没有变动,这人,太稳了……”
“太好了我的源能保住了!”
“重点不在这里不在这里啊!”
“你们看她的手!你们还记得她是怎么战斗的吗!”
“手……手不是机械……”
“等等等等!手不是机械是什么意思?”
“是血肉!是血肉!”
“这个女人以血肉之躯硬接开山斧!”
“血肉之躯!硬接开山斧?!”
“怪物!这是什么怪物!”
“这得打多少强化剂啊这是富婆啊!”
开山斧的男人离她最近。
于是乎,他几乎完完全全,直面了凌霜的冷眼与杀气。
更直观的看到了,那布满老茧,没有一丝机械痕迹,甚至还能看清楚血管青筋的……完完全全属于血肉之躯的手!
仅这一下,那心底汹涌的战意被瞬间浇灭了。
寒冷,迅速的冻结那一腔肮脏热血。
他下意识想要抽回斧子,可开山斧在那人手中纹丝不动。
如同劈进了山间一般,被锋利的山石卡住限制了自由。
“叮当——”
身后有声音传来,是自己同行之人慌乱逃跑的声音。
这也是开山斧耳朵里最后能听到的声音。
下一瞬,他脖子一疼,鲜血被高压从血管挤出,以喷洒的姿态降落世间。
最后的最后,他眼中只看到女人黑色瞳孔中闪烁的森寒的光,以及倒映在她瞳孔中,自己同行之人一个接一个脑袋爆炸的画面。
原来……原来啊……
他们是看到了他的死亡,这才迅速萌生了撤退念想的。
四个人生命的消逝,从凌霜抬手开始计算,只有三秒钟。
三秒,四条命……
“咕咚……”
不知有谁淹了口水,鸦雀无声的周遭,一时间纷纷响起咽口水的声音。
饶是不在参赛圈里,人们的身体都遍体生寒,竟然凭空生出劫后余生的快感。
“不过这下,她们应该散伙了吧……”
“是啊,这个人,强大的简直是怪物,她根本不需要跟任何人组队。”
柒月低着头,不敢去看凌霜的身影。
她还是打扰了她的睡眠,她没能做到自己的任务。
她感知到了一种名为懊恼的情绪。
这份情绪如同压在脖子上的山石,让她无法面对眼前的人抬起头颅。
凌霜……会对她很失望吧……
明明是她要固执的想帮助她,到头来,反而成了添麻烦的那个。
在让机体都冷却的情绪中,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凌霜戳了戳。
她没有抬头。
然而她的视野里,却忽然出现了凌霜的那张熟悉的面孔。
柒月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抬起头来,这才看到全景——
凌霜单膝弯曲,半蹲在地上,仰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
那架势,势必要将自己挤进她的视野里一样,挤不进去不罢休!
有那么一瞬间,柒月差点惊慌叫出凌霜的名字,硬生生忍住了。
她不能……不能再做任何拖凌霜后腿的事了!
她以为凌霜要质问她,为什么失职?
观众也以为,下一幕该分道扬镳。
可凌霜轻轻开口,问了个谁也没想到的问题。
“他们欺负你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是问了为什么。
就是根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凌霜的声音很平缓,但长期呆在凌霜身边就能听出,那平缓的声音不自觉压低,似乎在隐忍一般。
那是绝对平稳下汹涌的愤怒。
她生气了。
“对不起,我没能做好我的职责。”
柒月重新把头低了下去。
可再怎么低,凌霜依然在她的视野里,她压根没打算起来。
“他们,欺负你了?”
凌霜又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柒月有些呆滞的摇摇头。
“没有,他们最开始,是打不过我的。”
“受伤了吗?”
“没有。”
得到这样的答案,凌霜冷硬的面容才相对缓和下来。
那是跟以往一样,非常熟悉的柔和线条。
尽管没有在笑,但非常温柔。
用凌霜的话说,那是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废土世界的人脸上的神情。
可她总能在凌霜的脸上见到。
“那就好。”
她听到她的声音轻轻传递,融进了身边的风里。
“但我没能做到我的职责。”
凌霜没有提,但她不能忘。
她看着凌霜的眼睛,却发现她忽然笑了。
温和的表情带上笑颜,似乎将寒冷的空气都融化在暖意中。
“没关系,我们扯平了。”
柒月知道,她说的是,在森林中,凌霜认为自己没能保护好她的事情。
她恍然间意识到,原来她跟凌霜一样,会因为同一种类型的事情萌生愧疚。
“你也说了,没有关系。”
她将柒月给予她的温和与大度展露给教会她此事的人。
“而我,一样不在乎。”
她轻声安慰着对方。
“我不是一个过于弱小的人,我多少有些为灾厄兜底的能力。”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我能感觉到,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我明白的……”
柒月,是乐土时期的机器人。
在乐土时期,人类的死亡应该得到规则的判决。
身为一个家居机器人,存续于那样温情的环境下。
柒月很难对人类痛下杀手,是正常现象。
这是她的疏忽,失责的罪名本不应该由柒月担下。
说到这里,凌霜微笑的神色收敛,神情变得郑重。
“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所以,我只在乎你是否有受伤。”
柒月觉得,自己似乎很奇怪,很奇怪……
不然为什么,机体里总有不知名的乱流野蛮冲撞?
那个带给她新生的人,总是口述自己残忍的人,从未将所谓的残忍加注在她的身上。
她带来希望,一次又一次。
隐藏在袖袍下的机械手臂轻颤。
柒月第一次隐约意识到……
因为自己的失职,自己差点失去她。
倘若凌霜睡眠不醒,倘若凌霜有什么难处无法出手。
那个带她走进世界,再度迎来新生的人,会跟乐土的过往一样在这个世界消失……
那样的未来,不是她想要的。
“我……不会再犹豫了……”
她小声道。
但声音仍然落进了凌霜的耳朵里。
郑重的神色出现一丝诧异,她轻叹口气。
“没关系的,你只需要依据你的本心行事就好。”
柒月有很强的能力,而有强能力的人,不需要过于舒服自己。
倘若杀人令她并不愉快,凌霜就希望她永远不要接触这件事情。
比起别的,她很希望柒月能够开心。
可有句话卡在机械的喉咙中,令柒月硬生生咽下。
机器人,哪里来的本心?
机器人,从来都是听令行事……
所谓的本心,真的抵得过命令?
看出柒月的犹疑,凌霜肯定的点了下脑袋。
“相信自己,我们是搭档,对吗?”
柒月点点头。
“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自己。”
柒月努力低下的头微微抬起,最后重重点了一下。
凌霜再度展露笑颜,从地上站起身。
柒月下意识去扶她,但她并没有想象中站姿不稳腿麻木等情况发生。
虽然半蹲了很久,她的身体依旧稳定。
“你在这儿待着,我去检查战利品。”
说完,她又上下看了看柒月,确定对方好像真的没有受伤,这才扭头处理尸体。
这是人们根本想象不到的场面,温暖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仿佛如同针扎一般。
令人感觉奇怪、别扭,却控制不住的心生向往。
翻云基地很难安静这么久的。
哪怕平常最小的声音,恐怕都比此时的窃窃私语要大上很多。
“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她了?”
“她在说什么啊?”
“每个字拆分起来都能听懂,但是连起来,为什么听上去这么陌生?”
“为什么要在乎一个拖油瓶的死活?”
“对啊,她受不受伤,很重要吗?重要的不是,被拖累了吗?”
“但是……好像有点羡慕。”
“是啊……这简直是虚构故事中才会出现的情节吧。”
“她们的感情,似乎真的很好。”
感情很好,这四个字如同天方夜谭一般。
太难得了……
身处鬼谷林一角充当裁判的桑戈一直盯着二人的直播。
他面无表情的看完了全程,低头看向自己在泥地上随意勾画的两笔。
言笙=凌霜?
最后抬眼确认了一遍后,他用脚擦掉了地上的字迹。
“真是的……”
粗旷的声音中是明显的自嘲。
“最近这榜一的赏金猎人被悬赏,闹的沸沸扬扬,真是看谁都像她了。”
可是开什么玩笑呢?
那是凌霜,是最不可能在这里讲究什么情感的人。
就算真出现,她也应该是形单影只杀伐而现。
她不可能这样柔声安慰别人,拖后腿的应该当下处决。
但这二位属实有趣。
他仿佛见到幻想世界的情景,走入了现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