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灵是江湖术士甄上仙唯一的徒弟。
但就在昨日，她那闯荡江湖多年却没混出个名堂的师傅一口气没上来死了，死前还特意交代：“死之后定要将我葬在那聚星山，方位朝向我都看好了就写在放符纸的木盒里，你切不可违抗师命，否则为师死不瞑目。”
甄灵打小跟着师傅，哪能违抗，前脚人才咽气后脚她就拉着马车上了路，走了一天一夜总算赶到聚星山。
而师傅老人家对自己下葬的时辰，也极其挑剔讲究。
眼看天色又快黑到不见五指，甄灵赶紧拿着锄头开挖。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长满杂草的地挖着并不费劲，可是挖到更深一点后，甄灵在灯笼的光影下好像看见个棺材样的木东西。
她心想不对啊，开挖之前这儿明明没坟墓。
“不管了，这地方是师傅亲自选的，应该不会埋人。”
她摇摇头甩掉杂念，更加卖力往下挖。
直至一黑木棺出现眼前，她才直起腰喘了两口大气。
不过这下麻烦了，师傅口中能保她尸身百年不腐的绝佳入葬地，让死得早的人给用了。
甄灵看着也没个主意，丢开锄头，决定找师傅先商量商量。
跑回马车，扯开草席，师傅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依然睁得老大，她在留下的信里说，心愿一了自会合上。
甄灵回看了眼挖好的坑，便问道：“怎么办师傅，您看中的地已经有人躺了，要不我给您在旁边挖一个如何？行，您就把眼睛闭上；不行，您就继续睁着。”
说完，甄灵将右手放在了师傅的眼睛上，隔一会儿再取开。
“好吧，您等着，我这就去把那人移走。”
但不管怎么说先来后到总有个规矩，哪怕是埋人呢。
盖上草席，甄灵再折回坑边，将原本给师傅烧的纸钱香烛匀出大半给棺里人，然后又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念道：“实在对不住，打扰您长眠了，您要是有什么不满，只管托梦来找我。”
礼节做完，拿上锄头，甄灵在旁边接着开挖。
挖到她满头大汗脱掉外衫，点燃的香也燃尽，这才挖好了一个新坑。
而她顾着下葬的时辰，没敢歇，跳进埋人的土坑里，就准备开棺把尸体往外挪。
还好是口木棺，即便没腐坏，也比搬石头轻松许多。
没要多久，甄灵就搬走了棺盖，提着灯笼看清了里面埋的人的样子。
好家伙，师傅果然有点道行！
只见棺里穿身精美刺绣红嫁衣的女尸，肤色正常，手脚这些也都完好无损，真的就像睡着一样。
要不是挖之前看见杂草都长半人高，甄灵险些怀疑这女人是不是才刚死。
而且棺中四周摆放着不少的金银财宝，应该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甄灵站在棺边上暗忖，要想搬动人还得下到棺里面。
她把灯笼放坑边，随后脱掉鞋踩进去，嘴上保证：“多有冒犯，多有冒犯！不过你放心，这些东西我一样都不拿。”
期间，甄灵的脚也踩在了女尸的腰侧两边，她想先把尸体扶坐起来，然后背身上爬出坑放棺盖上面，最后再将棺材用绳子套住拉出去。
占人的坑已经够损功德了，还占人家的棺材，甄灵实在做不出来。
所以伸手扶女尸坐起的时候，一点没拖泥带水。
只是手感真的好奇怪，身体摸起来依然柔软，完全不像师傅那样冰凉僵硬。
当红盖头揭开之后，甄灵好奇地伸手放女尸的鼻端去探，却没探到气息。
然她的右手不知何时伤了一道口，竟在探息的过程中流血滴落在了女尸的脸上。
冷白的皮肤瞬间开出一朵触目惊心的红花，她吓了一跳，慌忙用手去擦干净，哪知越擦越多，给女尸的鼻子嘴唇都染红。
“这…这染了血气，不会尸变吧？”
甄灵原本不怕的，这下子心里有点打起退堂鼓，但师傅老人家还等着她下葬，错过时辰肯定不行。
两种顾忌交织在心头，甄灵只能硬着头皮先遵师命，撕块布把手缠好，再立即背上尸体爬出坑。
后面她也没工夫去管女尸，清理干净陪葬品，绑绳拉出木棺，累得只有出的气的甄灵又跑向马车背着师傅回到坑里。
师徒二人没什么银子，自然买不起棺材，只能用草席随便裹裹。
甄灵在盖土之前，最后看了眼师傅，掉下几滴眼泪道：“您就安心去吧，我会摆摊算命照顾好自己。”
可能师傅真听见了她的话，睁得老大的眼睛，在这之后缓缓闭合上。
擦干眼角的眼泪，甄灵也爬出去接着干活。
大概用了半炷香，埋着师傅的坑被她填平，这会儿甄灵才得空注意到女尸的脸上还沾着她的血。
白的白，红的红，即便那张脸美得像说书人嘴里的仙女，但经过夜色的烘托甄灵也是越看越诡异。
不行，不能就这样把人埋回去。
拖着已经没什么力气的身体，甄灵走去马车找水囊，后又扯下身上一块布料打湿，想着给女尸的脸擦洗干净。
然而当她再回到坟坑时，除了被山风吹得窸窸窣窣的杂草和一口空棺材，哪还有什么红衣女尸。
身上的毛，一下子全竖起来了。
甄灵甚至不敢喘气，深怕一吐出人气，那尸体便闻着味儿找到她，然后一口咬住她的脖子，吸干她的血……
好可怕，发软的双腿都开始忍不住颤抖。
甄灵再顾不得跟师傅拜别，硬邦邦地转过身，就要往马车狂奔去。
可是来不及了，她好像感觉有冷风从耳后不断吹来。
并且还没等她求证是不是女尸，一只冰凉的手已经扣住了她脖子，紧接着整个人被重重按压在地。
甄灵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因为那只冰凉的手无论她如何去挣脱都是枉然，她渐渐没法吸气。
她绝望地睁大眼，想在断气前再看一眼似鬼魅那样妖邪的脸。
可是，女尸却突然张开血红色的嘴唇，用不太流畅的吐字方式问她：“是你，杀的我？”
甄灵这时候还有点神志，摇头。
“不是你，是谁？”
她哪知道，还是拼着命摇头。
“为何只摇头，不答？”
话音落，女尸的脸在甄灵眼中变得愤怒狰狞起来，紧扣住她脖子的手也更加用力，她仿佛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看见死不瞑目的师傅在土堆旁招手叫她一起走。
这下真要死了吧？
可……
可她还没活够，她不想死！
“你掐…着我，我…”甄灵太想活了，不得不拼尽最后一口气指着自己的脖子，乞求：“松一点！”
女尸像是在理解她的话，无神的黑眼珠定定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道：“别跟我耍心机，不然拧断你脖子。”
甄灵从来没觉得杂草地的味道，会有此刻这么清香好闻。
她猛吸好几大口，却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又畏畏缩缩将手臂肘着地坐起身。
女尸则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审问她，“你谁？”
“甄灵。”
“真灵？”
女尸冷森的脸色似乎又显出一层嫌弃，甄灵护着脖子看得愈发大气不敢出。
但问话还没结束。
“为何在这里？”
甄灵如实告知：“挖坑埋我师傅。”
“所以。”
“所以是我把你从地里挖出来的，我真没杀你！”
这要论起来她还是女尸的“救命恩人”呢！不料恩情半分没报，反而还想要她的命。
“你挖的我？”
女尸直直站着没动，但好像一时半会儿并不打算杀她的意思，甄灵耷拉着的头才又仰起来，“是啊是啊，就那儿，我一锄头一锄头把你从地下挖出来的。”
“如此，那个坑又是怎么回事？”
女尸的手指向师傅坟边的新坑，甄灵跟着看过去，脸上表情也跟着僵住，她结结巴巴回道：“那个啊，那个是，是我…用来埋你的。”
“但真不是我害的你，我也不埋你了，能放我走吗？”
“放你走？”
女尸忽然对她阴阴笑一声，听得甄灵的天灵盖似被掀开，又因为衣裳早被汗水浸湿，山风一吹，她便不自觉抱紧身体往后缩。
然而女尸却误以为她又是想跑，肢体猝然变灵敏，竟一脚踩在她的胸膛上，带着杀怒和戾气逼问：“既不是你杀的我，为何又要埋我？说，你是不是那女人的同伙？她在哪儿？”
什么女人？什么同伙？
这是甄灵没想过的走向，但她知道眼前的女尸肯定是误会她了，急忙辩解：“女尸大人，我今晚刚来的这地方，沿途也没撞见过什么女人，更没可能伙同她杀害您。我来这儿只是为了埋我师傅啊，而您躺的地方恰巧又被师傅她老人家看上，我没得法子，只有把您挖出来。天地良心日月可鉴，求您千万相信我！”
“女尸大人？”朱红缎鞋狠狠碾在女人激烈起伏的胸口上，“这称呼很难听。”
甄灵感觉自己胸膛那块像是有无数颗石子在研磨，她好痛，痛得哭起来：“那您姓甚名谁，想我如何称呼您？”
姓甚名谁？
女尸迟缓地闭了闭眼，可空白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红衣人影端着杯毒酒对她笑，唤她李。
“我好像姓李。”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李…李大人！”痛得受不住的甄灵，眼泪鼻涕横流地抱住胸膛上的那只脚，哭喊道：“我说的句句属实，您要还不信，我可以把我师傅挖出来作证。”
女尸没说相信，也没叫她赶紧拿着锄头去挖坟，只是缓慢地转过脸去看黑木棺材和那一堆闪着金光的物件。
然后，脚松开，她往那边走，“你等我。”
半盏茶的时辰不到，已经经历了两次死里逃生，换做谁都不可能傻傻等在原地。
甄灵更在心底大声反抗：我又不是脑子坏了，干嘛等你回来？等着你再回来踩死我吗？
于是等女尸走远一些后，她也做贼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偷跑。
然不知是哪个细节出了纰漏，甄灵的脚还没迈出第一步，那个已经走远的女尸又脸色难看地朝她追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