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全天下谁不知商姜城主喜欢玉

天上没有下雨,甄灵的眼前却在滴滴答答。
半桶水迎面泼过来,她想看清李暮色是个什么发怒模样也无法了,只有冷与热两种感觉在她身体里互不相让地撕扯。
眼泪还是发丝上滑落的水滴,她辨不清,抬着颤抖的手擦一把脸,“李暮色,我……错了。”
“错在哪里?”
木桶掉在地上滚了半圈,李暮色垂着双手等浇透的人回答。
错在哪儿?
甄灵感到时冷时热,她眨着一双通红的眼,“是我太轻易相信别人,才害得自己受了这场罪。往后,我不会……再这样傻了。”
以后她想做什么之前都会先问过李暮色,她也赞同李暮色的话——自以为是的帮忙不叫帮忙,而是添乱。
李暮色原地站着,脚上的鞋子已经打湿,她没管,只目不斜视看着那犹如水里打捞起来的女人,确认:“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还是受苦的这刻记住了,待明日天亮,吃饱喝足的时候又忘了曾受的罪?
甄灵费劲地点头,“我若做不到,那化骨断肠的解药,你便不用给我了。”
不留后路,的确容易打消问话之人的疑虑。李暮色信了,但她更希望这个“自绝后路”,能在那人日后想再生事端时起个警醒作用。
右手伸进衣服里,她摸出那包裹着布的药粉,放桌上,“这是解药。”随后走出房间关上门,同没有离开的掌柜和胖伙计吩咐:“速去提一壶泡茶的热水送来。”
伙计不敢耽搁,三两步就没了影儿,掌柜还要去处理楼下厢房漏水的事,“人已找到,那我这儿……就先下去了。”
“慢着。”李暮色叫住人,再拿出一锭白银,“明早给与今夜无关的人多加一道菜,余下的,算是我赔砸坏的那扇门。”
鼻头红肿的掌柜哪敢要,他拱手作揖,“一扇门哪值这么多银子,何况,人是在我驿馆中毒的,我……也有责任。”
“一码归一码。”李暮色把银子丢掌柜怀里,移步去隔壁,问道:“我让你把那二人绑好,可有照办?”
“绑着呢!”
李暮色踏过门槛进去,瞧见鼻青脸肿的独眼和老头分别被绑在床柱的两边。
她还没开口,那面色红润的老头倒是先劈头盖脸骂起人来:“你这恶毒泼妇把我儿怎么了?我告诉你,我可是柳县主身边的红人,得罪了我,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李暮色走过去,坐凳子上,淡淡地开口:“可我已经把你儿子的手砍断了。”
“你居然……你居然砍了他的手?!”老头气得双腿不停往前踹,眼神像要抽她的筋扒她的皮,“是那个女人自己下贱,勾引我儿,你怎不杀了她!”
“勾引,还下药给她喝?”
李暮色轻笑一声,直视着看来的那对混沌眼珠子,“老人家,我来这里,可不是听你颠倒黑白的,而是有样东西要你帮忙看看。”
“我呸!”老头整个气急败坏,抵死不从,“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把我儿的手复原,其余的休想。”
完了,一口痰吐到李暮色脚前不远处。
恶心,着实恶心。
耐心早让甄灵消磨到所剩无几,李暮色揉着额角坐了会儿,掷出长剑插在独眼身侧, “你想活着出去,就自己割开绳子,再给这位老人家讲讲什么叫识时务。”
独眼本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地痞流氓,什么仁义道德?什么主仆一场?贪生怕死,趋炎附势才是他的生存之道。
待双手解了绑,当即就使力甩了老头几个嘴巴子,打得老头直呼:“住手,快住手,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张掌柜,聪明的人只知道这时候要服软认错。”独眼说完又往老头身上拳打脚踢。
李暮色稳稳坐凳子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笑也不语。
独眼却心领神会,把老头身上的绳子解开,而后抓着他的头发将人拖拽着跪到脸色冷白没一丝血气的女人脚跟前,“女侠,您想看什么只管拿出来,他要看不清楚,小的就把他双眼废掉再活活打死。”
李暮色垂眸,“看吗?”
张掌柜起初还想仗着柳县主的威风吓退二人,哪知,一个更比一个阴狠毒辣,他被独眼的手段和这话吓破了胆,是再不敢嘴硬不从,识相地连连磕起头,“我看,我会好好看,还请……还请女侠饶我一命。”
这下又知道求她饶自己一命了。
李暮色对待这种意志不坚的人,只当是看头猪,旁的一概不讲,只拿出玉蝴蝶,幽幽问道:“这东西,你可看得出它从哪儿来?”
“张掌柜我奉劝你一句,最好认真帮着看,说不定你和你家那好色小儿还能活着出这间驿馆。”独眼说着又踹了一脚。
李暮色一般不杀人,除非罪大恶极,更没折磨人的癖好,她抬手,示意独眼可以了。
倒在地上的张掌柜赶忙爬起来,仰头细看玉蝴蝶,看了一会儿便回话道:“此物若没看错应当是用的沙粟玉,还拿黄金镶边,只怕是从宫里来。”
“宫里?”独眼看出来座上的女人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主儿,帮着追问:“哪个宫?”
张掌柜却在这话里挑出个嘲讽独眼的机会,“白痴,自然是商姜城主的宫殿。”
“商姜城主的宫殿?你的意思是,这玉坠子是城主的东西?”
“全天下谁不知商姜城主喜欢玉,尤其最喜欢玉蝴蝶。”
李暮色心道隔壁那个浑身湿透的女人就不知,连师姐是国师的申有思也未和她提及此事。
这东西居然能和商姜城主有牵扯?
但仅凭老头的一面之词就断言,还为时尚早。
指腹轻抚着刻纹,李暮色有几点疑问:如果真是喜欢的宝贝,商代鸢为何不自己留着,却放她一个死了的人身上?
商代鸢跟她的关系很不寻常吗?
那怎么不把她埋在近处,却在她死之后埋去了离着商姜城千里远的聚星山?
李暮色闭着眼,试图在模糊的记忆里找一点细枝末节,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
她更加觉得不合理,凝视着地上的张掌柜,轻言细语道:“我不信这世上只有城主喜欢玉蝴蝶。”
独眼也立马接话帮腔:“对啊!玉蝴蝶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只要有银子我能给你弄个百八十个。”
“可它是沙粟玉。”老头指着她手中的东西,一双老眼透出商人才有的狡猾精明,“这玉有多难得,多难采,懂行识货的人哪个不清楚。”
“我这就么跟你说吧,那地方百人进去也只有一两个能活着出来,此等稀有的好货,寻常百姓家那是见都见不到,怎可能流通于世,随便花几两银子就在铺子里买到。”
“退万步讲,真有人拿出来了,做成玉蝶,没进献给城主,那它的拥有者也该是大将军或者国师那号的厉害人物!”
独眼让这两句话噎住了,他不懂玉,更没见过这么来头不小的玉,他又看稳坐不动的人。
言之凿凿的气势最容易唬住人,李暮色倒不觉得张掌柜这番话是夸大其词,她相信这玉的来头非同小可,但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把这一切当真。
打草惊蛇对她没任何益处。
“既是这般珍贵不易得,那张掌柜怎认出来的?”问着,李暮色从凳子上站起身,俯视着地上的人,“难道,你也有这样的玉?”
张掌柜心虚地撇开眼,“我…我没这样的玉,只是在柳县主的府里见过一回。”
“见过一回就立马认出,没想到张掌柜年过半百了眼力和记性还这么好。”李暮色双手背在身后,走到独眼身边,问:“你信吗?”
独眼闻到丝丝冰雪的寒意,身体一颤,又对张掌柜上下出手,“叫你不说实话,我看你是找死!”
已经被打得口吐血沫的张掌柜实在扛不住,大着胆子爬向前,再把黑衣女人的脚抱住,哀求:“我说实话,求求您快叫他停手罢!”
“说。”
独眼只好停手退到一步外。
张掌柜忙不迭伸手进外袍里,翻了片刻,手中便多了一颗葡萄大的玉珠子,上面还用彩绳编了个结。
他双手捧高,如实回道:“因为我手上这个就是沙粟玉,是我前后派人去了四五趟才带回来的一块玉料,只可惜途中碎的太厉害,做不成女侠手里那样的玉蝴蝶,只能磨出来几颗珠子。”
李暮色手指勾着彩绳,吊在眼前仔细看了看,似有些相同。
不过为确保万无一失,她还是要去申有思说的万玉坊再找人比较看看。
李暮色把玉珠还回去,往门外走,“我可以放了你们,但今夜之事若泄露出去半个字,我定会到柳县亲手取了你们的项上人头。”
捡回半条老命的张掌柜连忙磕头道谢:“谢女侠不杀之恩,谢女侠饶小儿一命……”
后面还说了什么,李暮色没再分心去听,她走到隔壁屋,推开了门。
甄灵听见门被打开,赶忙垂下手中咬了半边的包子,站起来,面向进屋的人局促笑道:“你……回来啦?”
李暮色望着一手拿个包子的人,身上还是那件湿衣裳,不过脖子和脸已经不再发红,应该是喝了解药。
而且刚刚差点儿被人玷污了清白,竟不觉后怕,还吃得下包子,傻兮兮地对她笑?
“亏你笑得出来。”说着便转身往外走。
“我也不想笑的,可是我……哭不出来了。”甄灵把剩下的半边包子塞进嘴,又端起桌上的一大盘追上要走没影儿的李暮色。
木走廊响起一急一缓的脚步声。
“那就闭嘴。”
“但我好饿,闭嘴就没法吃包子了。”
“你……”李暮色怒转身,“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甄灵喝了解药没多久便神志清醒过来,她晓得李暮色还在为那件事生自己的气,垂下头,看地板,出口的话越来越轻:“我知道你今夜帮我打坏人,拿解药,很累很不想听废话。但我是真的太饿了,不是存心要和你唱反调的,等我吃饱就立马闭嘴。”
她知道无用,却还是鼓起勇气可怜地请求:“李暮色,你就原谅我这一次,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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