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帮你。”
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她把身后的人当成了续命的“药”罢了。
回到厢房,李暮色便去了窗边,冷月的光不留余地洒下来,将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银亮,显得格外清冷尊贵。
甄灵看得忘了再吃一口包子,她也不敢轻易乱动,更不知该如何让那句话变得听起来不那么伤人心。
但好在,她从不让自己受情绪控制,所以难过仅是一瞬,转眼便又在嘴角弯出弧度,“不是帮我,也谢谢你。”
如果刚才李暮色没有及时出手,她的身上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掌柜送热水上来还同她讲:“往你茶水下药的那人,双手都被斩断了,下半身也瘫得动不了。”
黑透的夜里看不到什么美景,李暮色冷笑一声,“可若不是我把你带出来,你不会遇见那个坏人。”
这句道谢,未免有些刻意讨好的嫌疑。
“虽然起因是这样,但后来的种种都是我自己的选择。”甄灵端着盘子往前半步,“你没叫我去找那坏蛋看玉杯,没喊我去楼上坐坐,我总不能这也怪你,那也怪你。”
“你真心这么认为?”李暮色望着冷月,离圆满还缺了一点。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月亮的冷光照不明,而她的眼睛也不能完全分清。
问出来,只是问了出来而已。
甄灵看着窗口那道挺直的背影,郑重无比:“我师傅不许我骗人的。”
又是师傅。
李暮色这下回过头去,但眼眸还是冷冰冰,“看来,你很听你师傅的话。”
“当然。”捧着五六个包子的人,在无精打采的面色上添了一层感恩,“要不是她老人家把我从乱葬岗带回去,我早就饿死了。”
夜风起,驿馆亮着灯烛的厢房已经只剩她们这一间。
甄灵不敢把视线停在李暮色脸上太久,便挪开去盯着随风晃动的烛芯,“你武功这么厉害,想来你的师傅对你也很好。”
“我师傅?”蒙着纱的记忆里没这人的影像,李暮色不解地看回去,“此话何意?”
甄灵不确认也知道,有道冷冷目光钉在她脸上,但她更想扇自己两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暮色谁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下毒的女人,她发什么疯要多讲那一句啊?
她后知后觉,追悔莫及,只能又低头,“对不起,我一时忘了……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爱人、友人、亲人,一个都想不起来,而她们也不知道李暮色已经“复活”。
好像,她俩如今都孤独无依。
夜风急切,吹得窗扇“吱呀吱呀”,甄灵换了身干爽衣裳躺在软软的床上,盖着暖和被子,感受不到秋夜的凉薄。
她轻微地翻了个身,透过淡淡月光去看独坐在椅子上的李暮色,想问冷不冷,要不要和她一起睡,却见李暮色把那块玉蝴蝶放回衣衫里,按着胸口,嘴上似乎还呢喃着一个人名。
甄灵想听清楚一点,放慢呼吸,竖着耳朵往床沿爬小段。
最后终于听清。
但怎么…是她!
这个大人物甄灵只听了一回便牢牢记住,因为师傅曾说旁人嘴里的只言片语对她们这行的人至关重要。
可李暮色为何会把那不能随意说出口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呢?
莫不是想起了什么来?
甄灵困倦地闭了闭眼睛,等再看李暮色,便像是坠入梦境。
第二日,驿馆外的景致被一场雨润湿。
李暮色下楼时,听掌柜说独眼和那对父子连夜走了。
“我有看见。”
“女侠难道整宿没睡?”掌柜的神情又紧张起来,忙问:“可是哪里招待不周?我…我可以把房钱退还。”
李暮色不作解释,只道:“给我备一些干粮。”
“好好好,我马上去准备。”
“你叫小二去,”李暮色叫住进后院的掌柜,“我还有事想问你。”
掌柜这下更加慌张,“随便问,只要我知道,绝不隐瞒女侠半字。”
“去商姜除了水路外,可还有其它近道?”
“有的有的!”原来是问这事,后背都在发汗的掌柜轻呼出一口气,“只不过那条道靠近山林,又有野狼和山贼出没,近几年走的商贩少了,有些路段多半已经荒得很。”
杂草丛生又无车轱辘碾压,必然荒废行不了路,李暮色斟酌了片刻,再问:“走的话,会省多少时日?”
“去商姜城大概会省上两日左右。”
居然会节省出来这么多,李暮色的眼角微微上挑,“这一带活动的山贼可多?”
只要够多的话,那条路怎样都不可能被废掉,说不定还会成为他们运输货物的要道。
说起这事,掌柜连声叹气:“岂止是多,且个个心狠手辣,劫财掠货抢人杀人可谓无恶不作。”他指着大门和桌子,“就那门还是前两日刚换的,还有靠门那三张桌子也是,隔山岔五便会来一趟,不给银子就抢驿馆里的米面茶酒,砸东西。”
“县主不管?”李暮色多问了一句。
掌柜摆着手笑讽道:“那些只会吃喝敛财的,仗着商姜城主远在千里之外,不与山贼同流合污就不错了,管?他们拿什么管?”
这时,前去准备干粮的小二走了出来,将满满一包饼子递到李暮色手中,“女侠,这是今早刚烙的馕饼,又香又软个还大,保准顶饿。”
“辛苦了。”李暮色拿着包袱放去马车。
甄灵起床见人没在,窗也闭着,急急忙忙套上外衫就下了楼。
天色夹着细雨阴沉无比,全亮开至少要等上个把时辰。
楼下的大堂也没什么人在,甄灵走去柜台问掌柜:“和我一起的客人,您知道去哪儿了吗?”
掌柜拨了几颗算盘珠子,抬手指门外头,“那儿呢,放包袱去了。”
“多谢。”甄灵扭头跑进雨中。
外面湿漉漉,吸进鼻子的泥腥气仿佛要渗进浑身流动的血液里。
李暮色撑着油纸伞反身就瞧见有人双手抱着身体立在雨里,看她的时候,还是那副可怜小狗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独自去商姜城了。”
不怪甄灵这么想,毕竟昨夜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她犯的错自己没有处理,最终还是靠李暮色帮的忙,难保不会生出不给解药还丢下她一走了之的念头来。
李暮色却没闲情逸致去猜对面那颗乱糟糟的脑袋,又在乱想什么。
“吃点东西,就出发。”她决定走那条近道。
只是途中会遇见什么她不打算告诉甄灵,因为不会武功的人知道了只会担惊受怕,起不了一点正向作用。
“哦……好!”死气沉沉的湖面又泛起涟漪,甄灵笑着等雨中的人走来身边后,一起进了大堂。
用过早饭,二人便匆匆忙动了身。
白日仍是甄灵赶车,李暮色坐车厢内养神,在行至分别通往三个县的岔路时,车里传出来一道指令:“往最右边那条小道走。”
甄灵挠头,“我们不走官道了吗?”
“掌柜说,走小道能省两日出来。”
“能快这么多?”甄灵迫不及待地拽着缰绳改道, “那我们岂不是比有思还先到商姜?”
“也许。”
秋风起,吹动道旁的草丛,晃晃荡荡像是一片草海,人误闯进去只怕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同样,有野兽藏在里面也难以捕捉。
车轮碾过一处低洼,车身向左歪斜厉害。
甄灵一面为早两日到商姜期待不已,另一面又惴惴不安。
“这条道怎么……越走越烂,景色也越来越荒凉了?”
而且地上的痕迹不像新鲜车轮印,看着至少好几日没马车经过此地。
等天光再亮一些以后,甄灵还看见一棵冠幅很大的榕树上挂着许多男女老少的衣裳,红的绿的黑的在风中飘摇,诡异又显眼。
自言自语的问话被风带远了,然疑虑和困惑却如愁云聚拢在心头,她还是想问问李暮色。
可还没等嘴巴张开,煽动疑云的拂尘已从身后送来。
“这条路走的人不多,等会儿撞见什么我来处理,不必害怕。”
沉着冷淡的音色带着潮湿贴附在耳廓周围,让因不安而变得畏手畏脚的人突然像是注入了勇敢的能量。
甄灵回转过身,掀开一小块帘子,看进去,“你怎知道我在害怕?”
闭着眼跟睡熟似的李暮色冷清回她道:“速度慢下来了。”
“我……是有些害怕。”甄灵手指大榕树:“我看见好多衣裳被挂在树上,地面的车轮印的积水也很清澈,我担心有坏人埋伏。”
留意的很仔细,完全不像只会掉泪珠子和只知道双手拿着饼啃的那个人。
李暮色在唇角浮出一丝淡笑,“没错,这条路上有土匪出没。”
“啊!”甄灵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那我们干嘛还走这里?不至于为省两日,连命都不要了吧。”
“那你是想掉头回去?”
甄灵抿嘴,又松开咬着下唇,片刻后才发一个单音:“嗯。”
“可我不爱走回头路。”李暮色伸手撩开车窗挂帘,延绵不绝的山岭看不见尽头,但她主意已定:“遇见了就斩尽杀绝,一个不留便是。”
甄灵不是不信李暮色的功夫,“可是他们人多势众,而我半点武功不会,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
“那你就闭嘴,好好赶车。”
帘子骤然放下,车厢又没了光。
甄灵看着坐在暗处的阴影,过了一阵儿才眨下眼睛,“我是想闭嘴的,但我……担心你一个人打不过那么多人,万一就此丢了性命,那下毒杀你的人岂不如了愿。”
走回头路虽耗时间,却胜在稳妥,她们没必要以身犯险。
“死了便死了。”
阴暗中,一双翻涌着孤注一掷的黑瞳缓缓上抬,望向甄灵, “至少这次是我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