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做的选择?
李暮色的意思是她宁愿战死,也不会把生杀大权交到旁人的手中吧。
甄灵听得出这话里的心有不甘,而她亦是抱着这样想法过活的人。
这么说起来是可以冒险走一趟。
可甄灵拍拍脸,转念又想:真到了紧要关头,李暮色好歹有功夫防身,那自己怎么办?
谁会分心来管一个,吃过饭还没半个时辰就又饿了的女人呢?
还有,什么叫‘死了就死了’?她才不想这么早去见师傅!
不行,绝对不行!
她不能为了昨晚李暮色的及时出手,就盲目且冲动地认同这个做法。
甄灵更用力地拍几下脸,拽回了自己即将叛变的意志,结果一掉转脑袋往后看,比人还高的荒草地里似有无数双眼睛隐藏其中,又把她吓回怯弱的原形。
她无奈地垂下手,长叹口气,“算了,现在掉头也不见得能有出路,还是照着李暮色说的办吧。”
这么琢磨一番后,甄灵才又赶着马车朝明亮的天边疾驰追去。
不知是阴雨天的缘故,还是她们出发的早,走了大半天,倒是没撞见土匪的影子。
渐渐的,甄灵也忘了这回事,赶的车越来越急,恨不能连夜奔到商姜城。
再停下,已是这一日的夜幕降临。
李暮色换坐到她赶车的位置,仍旧一副没话可说。
甄灵见怪不怪,却赖坐在边上不走,由头是:“我还不困,想在这里待会儿。”
李暮色偏头看她一眼,“饿了就吃。”
“你明知道我刚吃饱。”甄灵把唇角弧度往下压,以示不满:“怎么说咱俩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老嫌我话多,这样是不是不太……利于交流办事啊?”
“可你的话,很多都没听取的价值。”李暮色说得坦然且不留情面。
以至于听完的人嘴角一抽一抽,“……哪有你说的那样,我不还靠着话多的本事帮你找到了对玉有了解的人。”
李暮色听完“嗯“了声:“没错,甚至险些把自己的清白也一并交代出去。”
“……”
无言以对的甄灵耷拉着头,隔半晌才微微往上抬起一些,问道:“你还在为昨夜的事生气哦?”
“没有。”
没有,为什么还一直提?
甄灵才不信,再抬高视线去看。
李暮色没戴斗笠,起先冷白的脸在接连几日的奔波中染上了疲惫,乌黑的长发被束高,偶尔一阵胆大妄为的风还会勾起几丝飞扬在空中。
而腰背像绑着一块木板,永远坐得直,脸上多数时候也没有表情,令人望而生畏。
“看我做什么?”目不斜视专注前方的李暮色忽然转头看她。
飞扬发丝这时扫到了甄灵的侧脸,弄得她发痒,伸手挠了挠, “呃……我就是觉得你这样的打扮……还挺好看的。”
李暮色轻讽:“你长这么大,是不是没见过几个女人?”
“哪有!我说真的好不好。”最怕被人误解的甄灵赶快伸出手指头开始数:“我师傅、金月、金月的娘、金月的祖母、还有来算命的客人,我可是见过好多女人的,只是她们都没你好看。”
李暮色冷笑,“好看有什么用?人世间从不缺好看的东西。”
话虽不错,甄灵听完却不认同,“但你不只是好看啊!”又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空口无凭,搬出几个例子:“你看你的脑筋就比好多人灵活,你的功夫也比好多人强,身上还有不少金银玉器,要是省着点花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我本就可以不吃不喝。”李暮色看回前方,不为所动道:“反倒是你,除了吃喝,除了夸人好看,什么时候能学一学安静闭嘴。”
这正夸人呢,怎么又扯回到她话多的事儿上了?
不过甄灵并没在李暮色的言谈里听出必须立马住嘴的语气,便笑着倾身探问道:“我会安静,不过在此之前能再问你一个事儿吗?”
“何事?”
甄灵抬起手怯怯地指着李暮色胸口那块,“你拿它去问有思没?”
“问了。”李暮色答得干脆果断,并多说了一句:“还问了想对你图谋不轨的那人他爹。”
甄灵昨夜是看着李暮色出去的,前后一联想不难猜是为了问玉蝴蝶,她忙追问:“那她们怎么说?”
按理讲,俩人的表面关系算是“同盟”,此行期间发生的任何事都有互相告知的必要。
然李暮色却留了一条重要信息没讲,只道:“她们都说这玉是从沙粟来。”
这地名甄灵从没听过,“这又是哪里?你问没问在什么地方?”
“问了也没用。”李暮色捏着马鞭,不轻不重地抽了两下,“那地方,传言百个人进去只有一两人出得来。“
这么恐怖!
甄灵震惊地张大了嘴,过了半刻才回拢,叹道:“这么危险的地方,只怕带出来的东西也是价值连城了。“
说完立觉不对,她好像脱口而出一个至关重要的事,两只手连忙抓住旁边的那身黑,“那这样一来,是不是可以确定你身上这玉蝴蝶是大官或者皇亲贵胄的呢?!”
不属于夜色里的温度穿透粗糙布料,紧固在臂弯,耳畔也是着急求证的问话,李暮色深感自己的边界线在被冒犯侵略。
她很不喜未经允许就擅自动手碰触的行为,更反感说一件重要的事必须用急躁的语调来表达。
眉心皱了皱,她从暖热的手掌中拿回自己的“边界”,再不疾不徐地拍拍袖子道:“申有思和那个卖玉的店家是见过不少好玉,但仅凭这点就认为是达官贵族才有,有些草率。”
不自觉握住的手臂挣脱了掌心,甄灵在夜风中举着空荡的双手,心道:还好李暮色没动怒深究,不然她因局促而红透的脸只怕会红得出血。
她也反省自问,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把李暮色当成是好友金月那样随意动手动脚?
李暮色可不是她能动的女人。
重新建立好遵守的规矩,甄灵将“犯事”的手藏在背后才接话应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也试着做到闭嘴安静。
动手的时候不管不顾,一到追责的时候又像躲在大人身后的孩童,衬得似她苛责。
李暮色没有与人打交道的记忆,但潜意识觉得以往自己所结交的人,绝不会这般说两句就一副无辜委屈。
可既然是一同前去找人,愿与不愿的总归要有所让步。
她在把这种感受归于是自己还未适应当下后,也耐着不想多说话的情绪,对身侧绞着手指垂着头的人讲道:“但我们还是可以在到了商姜以后,借申有思师姐的关系帮忙问问看。”
“你也这么认为?”
甄灵没说话的时候,其实有在心里盘算这么做行不行,一听李暮色发了话,顿时眉开眼笑,“我也是!”
起先延续着局促的脸红转变成了惊喜,本决心坐半盏茶就躲去车厢的人又忘了前一刻下的决定,坐车架上乐呵呵地晃动着双腿。
李暮色看在眼里,神色上却一派风平浪静,因为她对探究‘人怎能翻脸比变天还快’这样的事毫无兴趣,“很晚了,你还不困?”
不是直白的赶人,甄灵也就没听进去,“不困啊。”
“那你来赶车。”
笑得眼角弯弯的人顿住,问道:“……为什么?”
李暮色今晚说了好多话,连着不顺畅的语速都正常不少,“让你去睡就去睡,让你赶车就赶车,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但我眼神不好,赶坑里了怎么办?”
“那就进去睡。”
甄灵嘟囔着表示还不困。
“那就安静一点。”道路蜿蜒曲折,四周又是崇山峻岭和挡视线的荒草,李暮色只能靠听见的声音来辨别排查有无危险。
语气瞬间变冷厉了,甄灵不敢再赖着不走,停下晃悠的腿,双手撑木板上,屁股也赶快往后撤 ,“那我去睡了,你…多加注意。”
话音低的仿佛怕人听清,却又一个字都没逃过李暮色的耳朵。
她也没再回应,仅是在身影站起以后拽住缰绳减了一点行进的速度。
夜色不请自来地卷开车帘,吞噬了白日余留下的微光,又蛮横地将黑暗和孤寂塞满整个车厢。
无依无靠的人在这种时候,最容易生出一股可怜的心酸来。
甄灵裹着曾和申有思共用过的被子,听着山林里时不时传来的凄厉叫声,便是如此。
“要是有思没先走就好了,至少还有人和我说说话。”
被子再往上扯一点,遮住半张脸,“要是师傅没有去世就好,至少不会没了亲人还去聚星山挖坑。”
最后,眼眶润湿的人将脑袋严丝合缝地蒙住,“要是挖坑没挖出李暮色就好了,至少……至少……”
至少什么?
是至少不会被她逼着去商姜,还是不至于被喂下毒药?
李暮色不屑于偷听一些自言自语,但黑夜虽带走了明亮,却为人提供了更敏感更多疑的警惕性。
斜前方的山腰上,很不对劲。
如鬼火闪烁的火把在绵延不绝的山林里快速下行,而吹拂发丝的风送来乱马疾驰的大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