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暮色听见马蹄声在越来越远,好像并非冲着她们这辆马车。
那就只能说明,驿馆掌柜口中的那帮土匪们又寻到了新的“猎物”。
李暮色想看看是谁这么好运,甩了两鞭子在马背上,跟过去。
由于来往的车辆较少,山道无人维护,经过雨水的冲刷变得格外颠簸难行。
不单是李暮色的马走得慢,就连那群野心勃勃的土匪也在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后,歇停在了处有水流淌的山脚下。
无数火把将黑尽的山林圈出一大片光亮,双方隔着的距离就此拉近。
李暮色为保不被觉察,提前拽紧缰绳让马车隐在一大丛芦苇后面,随后用鞭子撩开车帘,低声吩咐道:“你起来,看着马别让它乱跑乱叫,我去前面看看。”
而正做着右手拿烧鸡,左手拿羊腿的甄灵,迷迷糊糊间听见一冷音后,梦也做不下去了,抬起手背揉眼睛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暮色看着头发睡乱,双眼惺忪的人,回道:“没有。”
甄灵自是不信,但其中缘由她问了,李暮色只怕又要动怒不高兴,“……哦,你去吧。”
安排好人和马,与黑夜融合的李暮色拿上长剑跳下了马车。
轻轻拨开芦苇,入目的景色明亮如昼,使得流淌的山泉都泛光。而那群衣着多是兽皮,脸上缺眼丢鼻的土匪一圈又一圈地将两个男人围在中间。
其中身形瘦高的那人朝李暮色藏匿的方向看了过来,一双鼠目外露着无恶不作的凶光,似刀割开至半张脸的嘴不太利索地一开一合:“兄弟们,这次咱们要拿下的,可是传闻只接价值超过百两黄金的徐家镖,大伙儿千万谨慎小心,切不可失了这难得的机会。”
“大哥请放心,小弟我已经派手下探查过,徐家镖的那位镖主这次没亲自来,来的是她副手,也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
说这话的男人站在鼠目男的右侧,满脸阴气相,李暮色隔着芦苇看去犹像是被吸干血的枯尸,最怪异的是穿件狐狸毛却摇把羽毛扇。
不过,她只专注听着接下来的话。
“二弟啊,你可别小瞧那帮全是女人的徐家镖。”鼠目男今夜第一次在凶狠的表情里加入一点畏惧,“大哥我,曾经就在她们的手下吃过亏。”
“大哥和徐家镖交过手?”阴气男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
李暮色移动眸光去看鼠目男,见他咧着可怖的大嘴,森森地笑:“那会儿我还没来狗头岭,青冥城也还叫青冥,我带着几个追随的兄弟去投奔在青冥开赌坊的舅爷。殊不知赶路的途中却撞上,一群身穿软罗轻纱的女人,押着好几个木箱子和一口看似棺椁的长木箱往咱们现在这方向来。”
“然后呢?”阴气男好奇得紧,追问后面发生的情形,“大哥看她们是女人以为好得手,便寻找机会去抢了?”
“那些箱子全都贴着白纸红字的官家封条,每一个又都用的上等楠木,试问有谁瞧见了会忍住不动手去抢?更别说,还是那样一群姿色堪比天仙的女人在护送。”
李暮色看鼠目男将自己的贪婪说得理所应当,口气仿佛再来一回,他不要命也要拿下那几个木箱子。
此话之后,山林里响起一阵猥琐的淫笑声,也再没谁问那鼠目男是怎么失败的,过了片刻竟齐刷刷地高喊着:“夺珍宝!抢女人!夺珍宝!抢女人!”
谁说恶鬼都在地狱里?
反而在人间,因着一点欲望便有无数像人却不是人的恶鬼催生出来,借着黑夜的隐蔽肆无忌惮。
李暮色没来由厌恶这类人的存在,细密的秀眉渐渐聚拢,手中长剑也被她握得更紧。
可是当她的脚往芦苇丛外迈了半步后,右手腕却被一股暖热抓住。
狠厉的面色还挂在脸上,李暮色猛回头,抓她不放的人因此吓得一哆嗦。
这次是甄灵挖出李暮色以后,看起来最吓人的一次——周身上下仿佛萦绕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戾气!
“松开!”
甄灵不是不怕,可是她清楚,李暮色再强再凶也难敌几百号人的土匪。
她的本心做不到看见了不管由着李暮色去送死,不松手道:“他们人多,你不妨暂且先想个好法子再行动?”
“你不信,我一人能杀光他们?”李暮色为拦住她的理由感到好笑。
“我,我是希望你能——”
“够了!”
没有任拉住自己手的人再说下去,但李暮色有一点想甄灵知道并时刻记住,“我从不做冲动的事,也不会傻到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并且最讨厌不被信任。”
一字不落听完的甄灵,脑袋几乎埋进地里面去。
因为她确实没有完全相信李暮色,不幸的是,还被对方看出来指了出来。
这也抛引出另一个问题——由于她们之间的相识过程并非交友,便造成了她们虽同吃同住,却半点不了解对方。
甄灵除了对“不信任“这条无言辩解外,前两条她还是想替自己争取一个解释的机会。
只不过没有面对着李暮色说,仍看着黑乎乎的脚,用气声讲:“你老嫌我话多,还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我又不是能隔着层皮囊看心事的神仙,哪儿晓得你是个什么打算。”
“我现在告诉你了。”李暮色转动手腕, “可以放手了吗?”
甄灵却还是大着胆子摇头,“我不放。”但这回她学聪明了,以退为进,“我知道你很强,但是他们刚从土匪窝里下来,想来个个都吃饱喝足的,正好有的是蛮力无处使,那你一个人杀这么多人得多累啊。”
“所以?”
“所以,还不如等他们遇见那个什么……徐家镖,先斗上一阵子后你再出手,这样省力不说还更有把握将他们全都杀掉。”
甄灵说完便抬眼看李暮色的反应,心道一有不对,马上松手躲去马车。
亮着火把的秋夜里,不停响起木头被火焰燃裂开的“嗤啦”声。
李暮色已经没有全神贯注去听鼠目男和阴气男在说什么,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对亮如星的圆润眼眸。
只要长睫合上再打开,那两颗星星便一闪。
她也许在以前很是喜欢抬头望夜晚的星空,以至于,此刻她看着随意动手挽住自己的人没有再坚持抽回自己的手。
“好,暂且先让他们活着。”
所以……
李暮色这是听了她的建议吗?
甄灵不可置信,却又无比欣喜,她有些忘形地摆晃着手掌里的沁凉,笑眯着眼胡言乱语道:“李暮色,你真好。”
“我并不好。”李暮色无奈拽着拉住自己的人往回走,并下令:“以后不许再同我讲这种话。
“为什么?我是夸你,又不是骂你。”甄灵缩在车厢角落,裹紧被子才问道。
李暮色则靠在车厢的门框上,看前方的亮光由一片变成一条火龙后,赶马继续跟紧,“我并没对你做过任何善意之举,也不会因这夸奖就给你解药,所以不必再讨好于我。”
解药?讨好?
不是,她哪个字哪个动作透露了有过这企图?
甄灵觉得自己又被冤枉了,扯开棉被抓着车厢她走出去,坐到了李暮色旁边,义正言辞地小小声道:“我才没有,你干嘛误解我。”
“那你平白无故夸我好作甚?”
“因为你听了我的建议啊!”甄灵实话实说道:“你是不晓得,你这冷如冰山的样子有多震慑人,而且功夫又厉害,只怕普天之下都难逢对手。”
“可是这样的一个你却听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我的建议,这还不是好,这还不是有强者风范,那还能是什么?”
这便是好吗?
可她只是在权衡之后,觉得这建议有可行性而已。
李暮色理解不透身侧之人的想法,不再接话。
沉默是一根无形却又能绑住人手脚,使她无法随意动弹的绳子。
甄灵被它捆绑被它困住,手无法安放,悬在马车与地面之间的脚不能左右摆动,张开的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她好不喜欢这样的沉默,于是做了今晚第二次“找骂”的动作,伸出拇指和食指拉住身旁人的袖子布料,轻轻地往下扯了扯。
“李暮色,你走这条路,不全是为了省时间对吗?”
动作不大,甚至扯了两下就将手缩了回去,李暮色转头去看时,刚才还扯她衣袖的手竟又拿着一个大饼在往嘴里送。
甄灵出来的时候就顺手拿了两个,她知道看过来的人不饿,便没问,只接着上一句:“因为如果真要省时间,最好的选择还是走官道,走这种荒无人烟的路太冒险了,搞不好遇到断头路,还得往回撤,所以你选它的理由肯定还有那群土匪在里面。”
“你说的没错。”李暮色冷然地看回前方,“因为,我要这帮人永远消失。”
如此胸有成竹的气势,嚼着大饼的甄灵可是学不来,但心底对李暮色的畏惧不敢直视,逐渐变成钦佩地仰视。
“你好好哦,连杀自己的仇人都没找到就一心想要为民除害,我真佩服你的侠肝义胆。”
“……”
这话是人说的,李暮色听着却不大中听。
不过夜色太深,甄灵也看不出身边的人又变成了冷脸,专心地把馕饼沿着边角咬成一个圆。
直到剩巴掌那么大一点后,她爬回车厢找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