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暴露

紫阳殿深处,灵气最为氤氲的蕴灵密室。
云姮静静躺在温润的白玉榻上,身下是引来的地脉灵泉,潺潺流过特制的玉槽,柔和的水汽与精纯的灵气混合,试图滋润她破碎的躯体。然而,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若非胸口尚有极其缓慢的起伏,几乎与逝者无异。
李见月盘坐在玉榻旁,已经三日未曾合眼。她刚入金丹的境界本就不稳,这几日却不顾损耗,持续将自身精纯的金丹灵力转化为最温和的生机之力,缓缓渡入云姮体内,试图护住她那如同风中之烛般摇曳的元神,并引导灵泉药力修复破碎的经脉。但效果微乎其微。天雷之威,尤其那最后一道蕴含了一丝毁灭法则的劫雷,对练气期修士的伤害是近乎毁灭性的。云姮体内的情况比当初预料的还要糟糕,经脉寸断处纠缠着顽固的雷煞之气,不断侵蚀生机,五脏的损伤也在缓慢恶化。
张玄清面色憔悴,她已将能想到的、能用上的所有顶级伤药、续命灵物都用上了,甚至连一些需要付出不小代价的秘术都尝试了,但云姮的气息始终在生死边缘徘徊,不见根本好转。
“不行。”白长老缓缓收功,额角已见汗珠,她看着云姮毫无起色的面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疲惫与无奈,“雷煞已侵入本源,与伤势纠缠在一起,寻常手段只能吊命,无法根除……”
她未尽之言,所有人都明白。云姮的状况,已非她们目前的能力所能挽回。
密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灵泉流动的细微声响,和李见月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声。她渡入灵力的手微微颤抖,那双刚刚历经雷劫淬炼、本该璀璨生辉的金丹修士的眼眸,此刻却布满了血丝,深处是难以言喻的痛楚与冰冷。她从未感到如此无力。
紫阳真人看着自己的弟子眼中那几乎要崩裂的沉痛,又看了看玉榻上气息奄奄的云姮,心中喟叹。云姮这孩子,阵法天赋是她平生仅见,心性纯善坚韧,更难得与见月如此投契,此次更是为了护道不惜以身引雷……难道真要天妒英才?
就在这绝望凝滞的气氛中,密室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灵兽的低吠,那声音急促而熟悉,带着一种焦灼不安的情绪。
一名值守的道童匆匆入内禀报:“真人,殿外……殿外来了只四脚金色的小犬,似乎是云姮师姐驯养的灵兽,它不顾阻拦,强行闯过了外围禁制,直奔蕴灵方向而来,弟子们拦它不住……”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已如疾电般窜入密室!正是那只被云姮收养、取名为寻金的灵犬。它原本油光水滑的毛发此刻沾满了尘土草屑,显得有些狼狈,但它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却充满了人性化的焦急与悲伤。它一眼就看到了玉榻上昏迷不醒的云姮,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低鸣,猛地扑到玉榻边,用湿漉漉的鼻子去拱云姮垂落的手,又抬头看向李见月,眼中竟似有泪水滚落。
李见月认得这小家伙,知道它与云姮感情极深,心下一涩,伸手轻轻抚了抚它颤抖的脊背。寻金感受到她的安抚,呜咽声更重,却不再乱动,只是紧紧挨着云姮,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它竟能寻到此地……”白长老有些惊讶。紫阳殿外围禁制虽非杀阵,但也绝非寻常灵兽能轻易突破感知的。
紫阳真人看着紧挨着云姮、寸步不离的寻金犬,眼中掠过一丝复杂。她自然知晓此兽来历不凡,寻金犬血脉稀有,乃是旧时青云剑宗独有犬种。此刻它不顾一切寻主而来,这份灵性羁绊,令人动容。
“罢了,让它留在这里吧。”紫阳真人挥了挥手,“云姮如今这般,有它相伴,或许……也是慰藉。”
于是,寻金便留在了蕴灵密室,蜷缩在云姮榻边,日夜守候。
就在云姮昏迷的第五日,紫阳殿外,变故再生。
数道强横的遁光毫不掩饰地降临在紫阳殿前广场,为首之人,赫然是掌门玉枢真人座下弟子,金丹后期修为的严律。他身后跟着八名气息凝练、神情冷肃的执法堂精锐弟子,皆配长剑,阵容严整,来意不善。
严律并未如往常般通传等待,而是运起灵力,声音朗朗,传遍紫阳殿内外:“奉掌门谕令!查,内门弟子云姮,及其驯养灵兽寻金,身份可疑,涉嫌残害同门,潜伏宗门,图谋不轨!即刻随我等前往执法堂,接受审查!紫阳师姑,还请行个方便,莫要让我等为难!”
声音传入蕴灵泉眼密室,李见月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骤现!张玄清也是脸色一变。紫阳真人面色沉静,但周身气息微微波动了一下。
“残害同门?潜伏宗门?”李见月缓缓站起身,周身虽因连日损耗而气息略有不稳,但那股属于新晋金丹修士的凌厉气势,瞬间弥漫开来。她看了一眼依旧昏迷、对危机毫无所觉的云姮,还有榻边因外界动静而警惕低吠的寻金,迈步向外走去。
“师姐!”张玄清想要跟上。
“你留在此地,照看云姮。”李见月头也不回,声音斩钉截铁。
紫阳真人也随之起身,对白长老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向外走去。
紫阳殿前,气氛肃杀。
严律见紫阳真人与白长老联袂而出,身后跟着面覆寒霜的李见月,心中微凛,但想到掌门谕令,依旧挺直腰板,拱手行礼:“弟子严律,拜见紫阳师姑,白师姑。”他目光扫过李见月,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虽然不稳却真实不虚的金丹威压,瞳孔微缩,但语气依旧强硬:“李师妹也在,正好。掌门有令,请云姮师妹及其灵兽,即刻前往执法堂。”
“云姮重伤昏迷,命悬一线,如何前往?”李见月踏前一步,直接挡在严律等人与殿门之间,声音冷冽如冰,“至于残害同门、潜伏宗门?严师兄,青云山顶一战,我与张玄清师姐亲身经历,赵犴赵狰二人研习邪术,布阵害人,最终邪术反噬,自取灭亡,与云姮何干?此事紫阳真人与执法堂早有明断,为何今日旧事重提,还扣上如此罪名?”
严律面色不变,似乎早有准备,肃然道:“李师妹所言,乃之前调查之结论。然掌门近日亲自复核案卷,并查证了一些过往隐秘,发现新线索。现已查明,云姮及其生母云衢,实乃百年前被我青灵仙宗剿灭的青云剑宗余孽之后!她们隐姓埋名,潜伏我宗,其心叵测!赵犴赵狰师弟之死,恐怕并非邪术反噬那么简单,而是与这对母女潜伏的阴谋有关!至于那寻金,更是青云剑宗嫡系才可能驯养的珍稀灵兽,乃其身份铁证!掌门有令,必须将人兽一并带回,严加审讯!”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惊雷!
青云剑宗余孽!这个几乎已被岁月尘封的名字,带着血腥与硝烟的气息,再次被揭开。
李见月身形一震,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她从未听云姮提起过身世,只知她与母亲相依为命。青云剑宗……百年前青云山脉的旧主,据说因一场大战山门破碎,传承断绝,残余弟子也被青灵仙宗清扫……云姮竟是其后人?
张玄清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站在李见月身侧,闻言亦是满脸震惊。
紫阳真人面色依旧沉静,但眼底深处,却有寒芒掠过。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元婴真人的威压,让严律等人感到心头一沉:“玉枢师兄倒是查得仔细。只是,云姮如今重伤濒死,乃是为助同门渡劫所致,此乃众人亲眼所见。她若真是心怀叵测的余孽,会不惜性命行此舍己之举?此为其一。其二,赵犴赵狰之死,过程清晰,证据确凿,乃其自身修习邪术反噬而亡,与云姮何干?单凭一个所谓的余孽之后身份,便要定其罪,擒其人,未免太过儿戏。”
白长老也冷哼一声:“严师侄,掌门若真有确凿证据,何不公示于众,召开长老会审议?如此直接派人来我紫阳殿拿人,还是拿一个重伤垂死的弟子,未免有失掌门气度,也不合宗门规矩!”
严律被两位元婴真人气势所慑,额头微微见汗,但依旧坚持:“两位师叔明鉴,掌门正是掌握了确凿证据,才会下令。云姮身份敏感,涉及旧案,掌门也是为宗门安危考虑,不得不谨慎行事。至于她重伤……或许正是苦肉之计,亦未可知。还请师叔以宗门大局为重,莫要阻拦,否则弟子只能……”
“只能如何?”李见月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严律的话。她手中不知何时已凝出了风刃,金丹期的灵力不再掩饰,如同风暴般席卷而出,虽不及严律深厚,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锐利与决绝!“云姮如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你们却要拿什么莫须有的旧案罪名来拿人?我李见月,不允!”
张玄清也上前一步,虽未拔剑,但指尖已有银光闪烁:“我与李师妹全程参与青云山之事,可以作证,云姮绝无害人之心,更与赵氏兄弟之死无关!掌门若要审查,我与李师妹愿一同前往说明,但想带走重伤的云姮和她无辜的灵兽,恕难从命!”
严律脸色难看,他没想到李见月刚入金丹就如此强硬,更没想到紫阳真人和白长老明显是站在李见月一边。他身后八名执法弟子也面面相觑,面对两位元婴真人和一位态度强硬的新晋金丹,他们压力巨大。
场面一时僵持。
紫阳真人看着挡在殿前、寸步不让的李见月和张玄清,又看了看面色变幻的严律等人,最终,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严律,回去禀告玉枢师兄。云姮,是我紫阳殿的弟子。她重伤未愈,哪里也不能去。至于旧案……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在长老会未有明确决议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入紫阳殿拿人。”
严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可为。紫阳真人态度坚决,李见月和张玄清寸步不让,硬闯绝无可能。他咬了咬牙,拱手道:“既然紫阳师叔执意如此,弟子只好如实回禀掌门。告辞!”
说罢,带着八名执法弟子,悻悻然驾起遁光离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天际,李见月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但眉头却锁得更紧。她转身看向紫阳真人,眼中带着困惑与忧虑:“师尊……”
紫阳真人抬手制止了她的询问,目光悠远地望向掌门主峰的方向,淡淡道:“该来的,总会来。见月,玄清,你们先回去照看云姮。此事,为师自有计较。”
李见月与张玄清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翻腾的疑虑,依言退回殿内。
严律等人离去不过半日,一股更为宏大磅礴的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紫阳峰!
这一次,没有众多弟子随行,只有一道身着玄色掌门道袍、头戴紫金冠、面容威严沉肃的身影,凌空而立,正是青灵仙宗掌门——玉枢真人!元婴后期的强大灵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笼罩整个紫阳殿,仿佛天地都为之色变,连山峰间的流云都凝滞了。
“紫阳师妹,本座亲至,你还不肯将人交出吗?”玉枢真人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响彻山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淡淡的不悦。
紫阳殿门无声开启,紫阳真人缓步走出,她并未释放威压对抗,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古松扎根,任凭山雨欲来,我自岿然不动。白长老也出现在她身侧,面色凝重。
“掌门师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紫阳真人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语气却平淡疏离,“只是不知师兄所言‘交人’,是何道理?我紫阳峰弟子云姮,重伤在身,何罪之有,竟劳掌门亲自前来索要?”
玉枢真人目光如电,扫过紫阳真人,又似有意无意地掠过紧闭的殿门,声音沉冷:“师妹何必明知故问?青云剑宗余孽,潜伏宗门,其女更涉嫌残害同门,此等大逆不道之徒,按宗门律法,当立即擒拿,废去修为,严加审问!那寻金亦是罪证,需一并收缴!师妹身为宗门长老,难道要包庇罪人,罔顾宗门法度?”
“罪人?”紫阳真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讽刺与冰冷,“掌门师兄,你口口声声说云姮母女是青云剑宗余孽,是罪人。那我倒要问问,百年前,青云山一脉,到底谁是主,谁是客?青云剑宗世代居于此山,开宗立派已逾千年,守护一方安宁。而当年,究竟是谁,为夺这青云山脉主灵脉,趁青云剑宗掌门渡劫失败后元气大伤之机,联合外势,突袭山门,屠戮其弟子,夺其基业,方才有了今日的青灵仙宗?!”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剖开了一段被刻意掩埋的历史!
玉枢真人脸色骤然一沉,周身威压更盛,厉声道:“紫阳!休得胡言!当年之事,乃是青云剑宗自恃强横,霸占灵脉,不容他派,又勾结魔道,自取灭亡!我青灵仙宗乃是顺应天命,拨乱反正!”
“顺应天命?拨乱反正?”紫阳真人毫不退让,迎上玉枢真人凌厉的目光,“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师兄,当年真相如何,你心里当真不清楚吗?青灵仙宗的崛起,脚下踩着的,是青云剑宗万千弟子的尸骨与冤魂!这青云山巅的灵气,至今还萦绕着未曾散尽的怨念!如今,你们连人家最后的血脉遗孤都不放过,还要扣上余孽罪人的帽子,这就是你执掌下的青灵仙宗的法度?!”
“放肆!”玉枢真人怒喝一声,元婴后期的灵力如狂涛般涌出,天地变色,“紫阳,你竟敢如此诋毁宗门,质疑宗门正统!本座念你同为元婴,执掌一峰,多年来对宗门亦有贡献,才对你一再容忍!今日,你若执迷不悟,定要包庇那余孽之女,便是公然违抗掌门令谕,与宗门为敌!本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云姮和寻金犬,否则……”
“否则如何?”紫阳真人踏前一步,周身紫色灵光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绽放开来,虽不及玉枢真人浩大,却凝练精纯,带着一种宁折不弯的锋锐,“将我拿下?还是将我紫阳峰一脉,也打成余孽同党?”
她仰头看着脸色铁青的玉枢真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玉枢师兄,自从你继任掌门之位,宗门之内,攀附结党、欺凌弱小、资源争夺不公、管理腐败横生之事,还少吗?外门弟子苦不堪言,内门亦非净土,有多少天赋尚可却无背景的弟子被埋没、被打压?这就是你想要的强盛宗门?不过是以强权维系表面繁华,内里早已蛀空!今日,你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彻底掩盖旧案,连一个重伤垂死、对宗门有功无过的弟子都不放过……这样的宗门,这样的掌门,我紫阳,不屑与之为伍!”
“你若执意要拿人,可以。”紫阳真人周身灵光炽烈到了极点,声音斩钉截铁,“那就从我紫阳的尸体上踏过去!看看这青灵仙宗,是否容得下你一手遮天!”
白长老也默然上前一步,与紫阳真人并肩而立,态度不言而喻。
玉枢真人死死盯着紫阳真人,眼中杀意与怒意交织,元婴后期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得紫阳峰上草木低伏,殿宇咯吱作响。但他最终,没有动手。
他忌惮的,并非紫阳真人与白长老联手,而是此事一旦彻底闹大,演变成元婴长老与掌门公开决裂厮杀,必将震动整个宗门,甚至引来其他隐世不出的太上长老过问。当年旧事,虽然被他这一脉极力掩盖,但并非全无痕迹,紫阳显然知道得比他预想的更多。若真撕破脸皮,将旧账彻底翻出,对他掌门威信乃至道统合法性,都是致命打击。
更何况,紫阳在宗门内并非孤立无援,亦有交好或同情她的长老。强行出手,后果难料。
僵持了足足一刻钟,玉枢真人周身狂暴的灵压才缓缓收敛,但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紫阳,本座给你三日时间考虑。三日之后,若你还执迷不悟,不肯交出罪人及其灵兽……休怪本座召开长老会,以门规论处,将你……逐出青灵仙宗!”
最后几个字,如同寒冰坠地,带着决绝的威胁。
说罢,他不再停留,深深看了紫阳真人一眼,拂袖转身,玄色道袍卷起一阵狂风,身影瞬息间消失在云端。
恐怖的威压散去,紫阳峰上恢复平静,但那压抑的气氛,却比之前沉重了百倍。
紫阳真人站在原地,望着玉枢真人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山风吹动她紫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白长老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师姐,三日之后……”
紫阳真人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然:“三日之后又如何?我紫阳修道数百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云姮这孩子,我护定了。这青灵仙宗……若真容不下一点公道与旧日真相,那离开,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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