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枢真人离去后的紫阳殿,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沉重寂静中。殿外的风似乎都带上了锋锐的寒意,吹得檐角铜铃发出急促不安的脆响。
李见月站在蕴灵泉眼密室门口,望着榻上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云姮,又看了看蜷缩在榻边的寻金,心头如同压着万钧巨石。师尊与掌门的彻底对立,三日后长老会的未知裁决,云姮日益恶化的伤势……每一件都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忽然,她脑海中掠过一道灵光——云姮的母亲!云姮从未详细提过她的母亲。但若真如玉枢真人所言,她们是青云剑宗余孽之后,那云姮的母亲云衢,是否知道更多?她如今身在何处?会不会也处于危险之中?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按下。玉枢真人既然能查到云姮身世,难保不会对云姮的母亲下手,以绝后患或作为要挟。
“玄清。”李见月转向身旁同样忧心忡忡的张玄清,“你可知云姮母亲在何处?”
张玄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摇头道:“云师妹只提过她母亲在山下凡人村镇附近。具体位置……她未曾细说。”她顿了顿,眼中也闪过一丝忧虑,“师姐是担心掌门会……”
“以防万一。”李见月声音低沉,“我们必须下山一趟,至少确认云姨的安危,或许……还能找到其他线索或办法。”她看了一眼寻金,“或许,它能带我们找到。”
张玄清没有犹豫,立刻点头:“好,我随师姐同去。”
两人向紫阳真人禀明意图。紫阳真人沉吟片刻,道:“玉枢既已撕破脸,其手段难料。你们速去速回,带上我的紫阳令,若遇阻拦,可凭此令通行。记住,一切小心。”
“是,师尊。”
李见月与张玄清带着寻金,悄然离开了紫阳峰。小金似乎听懂了她们要找云姮的母亲,一下山便显得异常焦躁又带着某种奇异的导向性,它不再胡乱嗅闻,而是径直奔向青云山脉外围一个不起眼的、靠近凡人小镇的方向。
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又绕过几座低矮的山丘,前方出现一个清幽的山谷。谷口有简易的篱笆,里面是一座白墙黛瓦、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小院,院中种着几畦青菜,墙角开着不知名的野花,与寻常山居无异,却透着一股远离尘嚣的宁静。
小金到了这里,立刻激动起来,冲着院内“汪汪”叫了几声,用力摇着尾巴。
李见月与张玄清对视一眼。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着朴素青布衣裙、发髻简绾、面容温婉中带着几分沧桑与书卷气的妇人走了出来。她看起来约莫四十许人,眼角已有细纹,但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丽轮廓,尤其那双沉静的眼眸,与云姮竟有六七分相似。
看到门外站着两位气度不凡、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女子,以及激动的小金,妇人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难以察觉的忧虑。她轻轻唤了一声:“寻金?”
小金立刻扑过去,亲昵地蹭着她的裙角。
“您……可是云姮师妹的母亲,云姨?”李见月压下心中震惊,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张玄清也连忙跟着行礼。
妇人,正是云衢。她看着李见月,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她腰间长剑和周身隐约的凌厉气韵,轻轻叹了口气:“你是……李见月李姑娘吧?姮儿在家中常提起你,还有张姑娘。”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平静,“你们来此,可是姮儿……出了什么事?”
李见月心中一酸,不敢隐瞒,将青云山顶之战、云姮为助她渡劫引雷重伤、如今命悬一线,以及掌门玉枢真人指控她们为青云剑宗余孽、欲要捉拿之事,简明扼要地道来。
随着李见月的叙述,云衢温婉平静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身形晃了晃,扶住了门框。听到女儿重伤垂死时,她眼中瞬间涌上泪光,嘴唇颤抖;听到玉枢真人指控并要捉拿时,那泪光又被一种深沉的悲痛与冰冷的恨意取代。
“姮儿……我的姮儿……”云衢喃喃道,眼泪终于滚落,“她从小便懂事,她怎么能……怎么能如此不顾自己……”
“云姨,您别太伤心。”张玄清连忙上前扶住她,温声劝慰,“云师妹吉人天相,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紫阳真人和我师尊白长老也决意护住云师妹,绝不会让她落入掌门之手。”
李见月也道:“云姨,玉枢真人既已知晓你们身份,此处恐怕已不安全。我们此行,也是想请暂避。”
云衢擦去眼泪,看向李见月,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一丝感激:“李姑娘,张姑娘,多谢你们告知,更多谢你们和尊师对姮儿的回护。只是……”她摇了摇头,眼神坚定,“我是姮儿的母亲,若她真有危险,我岂能独自躲避?我要去见她,守着她。”
“可是云姨,掌门那边……”
“他若要来,便让他来。”云衢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冷硬,那温和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坚韧与锋芒,“有些账,迟早要算。但在那之前,我的女儿,谁也不能动。”
见劝不住云衢,李见月与张玄清也不再坚持。当即,云衢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和一个小包袱,便锁上院门,随着李见月二人,由寻金带路,悄悄返回了紫阳峰。
当云衢在蕴灵密室看到玉榻上形容枯槁、气若游丝的女儿时,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扑到榻边,紧紧握住云姮冰凉的手,泪如雨下,低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那份撕心裂肺的痛,令一旁的李见月和张玄清都为之动容。
良久,云衢才勉强平复情绪,她仔细检查了云姮的状况,眉头越皱越紧。“雷煞侵体,经脉尽碎,本源将散……寻常丹药法门,确实回天乏术。”她的声音带着沉痛,却并未绝望。
“云姨,您……可有办法?”李见月忍不住问道,她从云衢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云衢没有立刻回答,她轻轻抚摸着云姮苍白的脸颊,眼神温柔而坚定。然后,她打开了随身带来的那个小包袱,从里面取出几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古旧书册,其中最厚的一本,以某种坚韧的兽皮为封面,上面以古朴遒劲的字体写着四个大字——《阵道源典》。
“这是……”紫阳真人与白长老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密室,看到那本书册,紫阳真人眼中精光一闪。
云衢深吸一口气,看向紫阳真人,缓缓道:“真人,李姑娘,张姑娘。事到如今,有些秘密,也不必再瞒了。姮儿与我,确是旧青云剑宗遗脉。但我们所属的那一支,并非寻常剑宗弟子,而是青云山更早的主人——风氏的后人。”
“风氏?”李见月和张玄清露出疑惑之色。
云衢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我们风氏一族,源自上古母神女娲血脉,世代信奉母神,传承自然与创造之道。在古老的母神统治时代,风氏与其他母系氏族一样,尊崇孕育、修复与和谐。我们擅长与天地沟通,精研阵法、符文、医药与培育灵植,以守护和修复天地自然为己任。”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信奉征伐、掠夺的父权神系逐渐崛起,入侵并打破了原有的平衡。惨烈神战之后,母神陨落,母系时代落幕,父权秩序建立。风氏一族也在这场浩劫中逐渐衰落,失去神力,沦为凡人,流离失所。直到一千三百年前,我们的先祖才寻到青云山这片灵秀之地,感应到山中残留的古老地脉与一丝微弱的母神气息,遂在此扎根,重建家园,并逐渐演化为后来的青云剑宗。剑法,不过是后来为自保而习练的护道之术,风氏真正的核心传承,在于阵、在于与天地万物的沟通理解。”
她轻轻抚摸着那本《阵道源典》:“这本典籍,便是风氏传承的核心之一,记录了无数古老而强大的阵法,其中不乏涉及生命修复、本源重塑的禁忌之法。只是这些阵法要求极高,且很多需要特定的环境或媒介,随着风氏没落和后来的变故,大多已无人能施展,渐成绝响。”
紫阳真人与李见月等人听得心神震动。她们万万没想到,云姮母女的身世背后,竟牵扯到如此古老神秘的传承和神系更迭的秘辛。
“十八年前,”云衢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悲伤,“青灵仙宗已在此地站稳脚跟,势力日盛。当时的赵家。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风氏嫡系可能掌握着开启青云山深处某处上古秘藏的线索或方法,为了逼问秘藏下落,也为了彻底断绝风氏传承,在我掌门师姐风衡渡劫失败后,趁虚而入。”
她的眼中泛起泪光,身体微微发抖:“我的姐妹……许多族人,都死在了那场屠杀中。我因在山下为凡人置办道场祈雨,而逃过一劫,隐姓埋名,四处奔波,为了活命躲在这山下。”
原来如此!李见月终于明白了赵犴兄弟为何对云姮似乎格外关注,甚至不惜布设邪阵。他们恐怕是继承了家族的“使命”,一直在暗中追查风氏遗脉!山顶之事,恐怕不仅仅是捕兽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赵犴兄弟发现了云姮的异常或身份线索,才设下陷阱。
“云姨……”张玄清握住云衢冰凉的手,心中充满同情与愤怒。
一日后云衢召集了紫阳真人李见月等人。
云衢翻开了那本厚重的《阵道源典》,指向其中一页绘有复杂星辰轨迹与生命树图案的阵法图解:“这两日,我翻阅典籍,寻找救姮儿之法。终于,找到了这个化生阵。此阵是上古风氏先祖,观察星辰运转、生命枯荣,参悟出的用于修复受损地脉、滋养万物的修复阵法。理论上,若能模拟周天星辰之力,引动至纯生机,可以重塑物质,修复损伤,甚至……滋养本源。”
她的手指划过图解旁一行细密的古篆注解:“星辰之力,化生万物;以净为引,可塑经脉,可肉白骨,可养神魂。虽然此阵原本是用于修复天地,但其原理,与修复人体经脉肉身、滋养神魂本源,有相通之处!只是,它对布阵环境要求极为苛刻,必须寻找一处灵力极度稀薄、纯净,几乎没有杂质干扰的地方,以当地最纯净的灵石为阵眼,接引周天星辰之力,方有可能成功。否则,任何外界的驳杂灵气,都会干扰阵法运转,甚至引发反噬。”
“灵力稀薄纯净之地?”紫阳真人若有所思,“据我所知,大陆西北方的青州高原,地广人稀,灵气稀薄几近于无,且因其独特的地势与气候,留存下来的少数灵石矿脉,纯度极高,几乎不含杂质。只是……那里灵气稀薄,对修复伤势,恐怕并无助益。”
“要的正是灵气稀薄!”云衢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灵气稀薄,意味着干扰少,天地间残留的,是最本源、最平和的自然气息。而高纯度的灵石,则是绝佳的阵法能量载体和引导媒介。我们不需要那里的灵气来疗伤,我们需要的是那里干净的环境来布置这化生阵,以阵法之力,接引九天星辰中最精纯的化生之力,为姮儿重塑经脉,驱散雷煞,滋养元神!”
她看向众人,语气带着恳切与决绝:“真人,李姑娘,张姑娘。这是我目前能找到的,唯一有可能救姮儿的方法。虽然希望渺茫,但……我想试试。我需要带着姮儿,前往青州高原,寻找合适的纯净灵石,布设此阵。”
密室中一片寂静。这个方案听起来匪夷所思,却又似乎暗合天地至理。风氏传承的古老阵法,配合最纯净原始的环境……或许,真有一线生机?
李见月率先开口,声音坚定:“我去。我陪云姨和云姮,前往青州高原。”她刚入金丹,修为足以应对长途跋涉和可能的一般危险,更重要的是,她无法坐视云姮仅有的生机从眼前溜走,更无法放心让重伤的云姮和修为似乎不高的云衢独自远行。
紫阳真人看着李见月,又看看奄奄一息的云姮和眼神决绝的云衢,缓缓点头:“此去西北青州,路途遥远,且需寻找合适地点与纯净灵石,非短期内可成。见月你初入金丹,境界未稳便长途奔波,且有守护之责,务必小心。”她顿了顿,“宗门这边,玉枢给的三日之期将至,长老会之议,我必须留下应对。白师妹,”她看向白长老,“还要劳烦你坐镇紫阳峰,稳定局面。”
白长老点头:“师姐放心。”
张玄清上前一步:“师尊,紫阳师叔,我也请同去。云师妹伤势沉重,路上随时可能需要紧急医治,我略通医理,且有些丹药可备不时之需。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照应。”
李见月看向张玄清,心中感激,点头道:“有张师妹同去,正好。”
云衢看着眼前两位愿为女儿冒险的年轻人,眼中再次泛起泪光,她深深一礼:“大恩不言谢……姮儿能得你们如此相待,是她之幸,亦是我风氏之幸。”
计议已定,众人不再耽搁。紫阳真人立刻开启库房,取出一些有助于稳固伤势、补充元气的顶级丹药和护身法器,交给李见月三人。云衢则抓紧时间,反复研读《阵道源典》中关于化生阵的记载,将关键阵图、符文、布设要点以及可能需要的辅助材料一一默记于心。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熹。
一架由紫阳真人亲自祭炼过的、刻有隐匿与防护阵纹的青色飞舟,悄然离开了紫阳峰,向着西北方向,破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