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飞舟划破厚重云层，在罡风凛冽的高天之上平稳地向西北方向航行。
船舱内部并不宽阔，却布置得极为精心。中央一张暖榻，云姮便静静躺在上面，身上盖着轻软的薄被。榻边设有小型的聚灵阵法。船舱两侧是简单的坐榻和小几，供人休息。前方是操控飞舟的阵盘，此刻正由李见月以神识引导，循着预先设定好的路线稳定前行。
天色早已彻底暗了下来。高天之上没有地面灯火干扰，夜空格外深邃，星子如钻石般璀璨密集，银河横贯，洒下清冷神秘的辉光，透过飞舟两侧镶嵌的透明琉璃窗格，将船舱内映照得一片朦朦胧胧的星蓝。
云衢坐在女儿榻边的矮凳上，已经守了整整一日，面容疲惫，眼中血丝明显，却仍不肯移开目光。张玄清也在另一侧打坐调息，她需要保持最佳状态，以应对路上可能出现的任何突发状况。
李见月操控阵盘告一段落，飞舟进入平稳巡航状态。她起身，走到云姮榻边，对云衢轻声道：“云姨，您去旁边舱内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守着。”
云衢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累，我想陪着姮儿。”
“云姨，”李见月的语气温和却坚定，“此去青州高原，路途尚远，寻找合适布阵地点还需您来计议。您若此时熬垮了身子，到了地方，谁来主持化生阵’云姮醒来，又该多心疼？”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方才调息过，灵力尚可支撑。由我来为云姮护持灵脉，您和张师姐先去歇息，后半夜再来换我。”
道理清晰，语气不容置疑。张玄清也睁开眼，劝道：“是啊云姨，李师姐说得对。您先去休息，养足精神。云师妹这里，有我和李师姐轮流看护，不会有事。”
看着李见月沉稳的眼神和张玄清关切的面容，云衢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她眷恋地摸了摸云姮冰凉的手，又仔细掖了掖被角，这才在张玄清的搀扶下，走出船舱。
舱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飞舟破开云气的细微嗡鸣，以及阵法运转时几不可闻的灵流声。这份寂静，反而让李见月心底一些被白日紧迫行程压抑住的情绪，缓缓浮了上来。
她在云姮榻边坐下，轻轻握住云姮露在薄被外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肌肤下的灵脉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李见月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精纯温和的金丹灵力，如同最纤细的溪流，缓缓注入云姮的手腕经脉。
时间在寂静中一点点流逝。星辉透过窗格，在李见月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她垂眸看着云姮苍白的容颜，那总是带着灵动笑意或专注神采的眼眸紧紧闭着，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两片小小的阴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额前几缕碎发被灵力滋养身体时产生的微汗濡湿，贴在光洁的皮肤上。
李见月的心跳，在这极致的安静中，似乎变得格外清晰。扑通、扑通……每一下，都牵扯着心口某个隐秘的位置，泛起细细密密的疼。这疼，源自眼前这人毫无生气的模样，更源自记忆深处，那雷劫之下，义无反顾扑向引雷阵的单薄身影，那喷溅的鲜血，和最后望向自己的、带着诀别意味的眸光。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修行之路，向来是逆天争命，同门之间亦有竞争，情谊虽有，但如这般以命相护……她李见月何德何能？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不断提醒着她云姮此刻的脆弱。心疼，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这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情绪，让她有些无措，却又无法抑制。
她松开握着云姮手腕的手，抬起手，指尖极轻地拂开云姮额前那几缕被汗水沾湿的头发。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极易碎裂的珍宝。然后，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帕子，轻轻地，一点一点，拭去云姮额角、鬓边的细密汗珠。
就在帕子刚刚离开云姮额角的刹那，李见月的动作蓦然僵住。
她看到，云姮那如同蝶翼般覆下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了颤。
李见月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
一下，两下……那睫毛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在几番挣扎之后，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睛，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初时，眸光是涣散的、迷茫的，映着船舱内朦胧的星辉，仿佛蒙着一层薄雾。过了好几息，那眸光才慢慢聚焦，最终，落在了近在咫尺、正紧张凝视着她的李见月脸上。
李见月只觉得喉头一紧，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与酸涩猛地冲上心头，几乎让她眼眶发热。她立刻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这好不容易苏醒的人：“师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云姮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确实醒着。她尝试了几次，最终放弃了，只是极轻、极慢地，对着李见月，微微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那笑容里，有看到李见月安然无恙、就在身边的安心。
这一个微笑，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瞬间击中了李见月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纯净、带着淡淡草木芬芳的气息弥漫开来——这是紫阳真人珍藏的晨露凝华，有清明神识、润泽喉舌、补充微量元气之效，正适合此刻。
“别急，先喝点水。”李见月的声音更加柔和。她小心地挪动身体，一手轻轻托住云姮的后颈和肩背，另一手拿着玉瓶，动作轻柔地将云姮的上半身微微扶起，让她以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半靠在自己怀中。
云姮的身体软得几乎没有重量，隔着衣料，李见月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单薄与冰凉。她稳住心神，将玉瓶口轻轻凑到云姮唇边，倾斜瓶身。
清澈微凉的仙露缓缓流入云姮干涸的口中。云姮本能地、极其缓慢地吞咽着。几口仙露下去，她喉咙间的滞涩感明显减轻，眼中也恢复了一丝极淡的神采。
李见月喂了大约小半瓶，便停了下来。见云姮似乎缓过来一些，才轻声问：“好些了吗？”
云姮靠在李见月怀里，轻微地点了点头。她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属于师姐的温暖体温和稳定支撑，这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她积蓄了一点力气，嘴唇又动了动，这一次，终于发出了极其细微、气若游丝的声音：
“师……姐……”
仅仅两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此刻全部的力气，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钻入了李见月耳中。
李见月的心尖像是被羽毛极轻地扫过，泛起一阵微颤的酥麻。她收紧手臂，将怀中的人护得更稳了些，低声道：“嗯，我在。你身体现在极度虚弱，灵力紊乱，经脉受损严重，不要勉强说话，好好休息。”
她顿了顿，决定将接下来的安排告诉她，让她安心：“我们现在正在前往青州高原的路上。你母亲找到了一种上古阵法，或许能修复你的伤势。那里环境特殊，有利于布阵。云姨和张师姐也和我们在一起。你且安心，一切有我们。”
她没有提及玉枢真人的发难和宗门内的风波，那些沉重的、充满危险与算计的事情，此刻不应该来打扰云姮。
云姮听着，眼中流露出恍然，但更多的是对李见月话语的信任。她又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李见月看着她依旧苍白却因短暂清醒而多了几分生气的脸，心中微软。她小心地将云姮重新放平在榻上，为她仔细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琉璃。
“再睡会儿吧。”李见月的声音低柔，在寂静的船舱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云姮确实感到无比疲惫，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立刻合上。但她强撑着，目光贪恋地流连在李见月的脸上，似乎想将这片刻的清明多留住一会儿，想再多看看眼前这个人。师姐的眉眼似乎比记忆中更清晰，那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担忧。
最终，身体的极度虚弱还是战胜了意志。她的眼帘缓缓垂下，长睫再次覆下，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沉入了安稳的睡眠之中。只是这一次，她的眉宇间似乎舒展了些许，不再像之前昏迷时那样紧蹙着。
李见月没有立刻起身，依旧维持着俯身掖被角的姿势，静静看了云姮的睡颜好一会儿。星辉流淌在云姮安静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确认她真的再次沉睡，呼吸虽弱却平稳，李见月才缓缓直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