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守护2

云姮此刻已再次沉沉睡去,呼吸虽仍轻浅,却比之前平稳绵长了许多。小金蜷在她脚边,也闭上了眼睛,只是耳朵偶尔还会警觉地抖动一下。
李见月并未离开。她依旧盘膝坐在离玉榻不远的蒲团上,并未入定深修,只是闭目凝神,一边分出一缕神识关注着云姮的状况,一边缓缓运转灵力,平复连日来奔波动荡的心绪与初入金丹尚不稳固的境界。
然而,心神却难以完全宁定。
一件始终萦绕在心底的疑事,此刻在这相对安稳的航行中,如同潜流般悄然翻涌上来。
赵犴兄弟的幻境。
那邪阵中,直击她心神最脆弱处的景象——八岁雨夜,母亲为护她逃离,力竭之下被狼兽撕咬灵脉而死的惨烈画面。
当时深陷幻境,被痛苦与愤怒淹没,许多细节无暇细思。如今脱离险境,冷静回想,疑点却越来越多。
李见月清楚地记得,为了磨砺剑心,坚定道途,她曾主动踏入过宗门内设的、专门考验弟子心性的心魔阵。那些阵法会挖掘闯阵者内心深处的恐惧、欲望、愧疚等情绪,幻化出相应场景,其逼真与凶险程度,远超寻常幻术。但无论是在那些专门的心魔幻境中,还是在后来修行路上偶尔遭遇的、能扰动心神的邪法或意外时,母亲惨死的具体场景,都从未如此清晰地出现过!
最多是一些模糊的悲伤情绪,绝不像赵犴兄弟的幻阵那样与记忆中还原得分毫不差!
这绝非普通的幻象。这更像是有亲眼目睹者,或者极其了解当年情形细节的人,将这段记忆提取或描述出来,再通过幻阵进行投射强化!
谁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母亲遇害时,除了年幼的她,周围只有那些狂暴的狼兽。
李见月的心跳,在沉静的船舱中,仿佛擂鼓般重重敲击了一下。她倏然睁开眼,眸中再无半分调息时的宁和,只剩下冰封般的锐利与寒意。
难道说,当年之事,并非简单的意外?难道母亲之死,与宗门玉枢真人有关!
云姨昨日才揭露的,十八年前风氏灭族惨案,正是玉枢一脉的赵家所为!为了逼问所谓上古秘藏线索,为了斩草除根!
这个推断让李见月周身血液都仿佛冷了一瞬。如果真是这样,那玉枢真人指控云姮为余孽要捉拿,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掩盖旧案、夺取可能存在的秘藏线索,更是为了……灭口?连同可能与当年母亲之死有关的自己,也一并视为需要清除的隐患?
青云风氏灭门、母亲遇害、赵犴兄弟邪晶与幻阵、玉枢如今的发难……这些看似独立的事件背后,似乎都晃动着同一片阴影。
可是母亲遇害的具体真相,知晓者恐怕极少。
李见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现在不是被情绪左右的时候。她需要确凿的证据,需要更清晰的真相。
知道母亲当年之事详情的,除了她自己还有师尊,紫阳真人。
当意识再次从深沉的黑暗中缓缓上浮时,首先感知到的不是光线,而是一种熟悉的、毛茸茸的温暖触感,沉甸甸地压在她脚踝处。
云姮的眼睫颤了颤,费力地睁开眼。船舱内依旧弥漫着星辉与阵法交融的微光,视线有些模糊。她眨了眨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一团熟悉的金色正蜷在她脚边的薄被上,脑袋搭着她的脚踝,小肚子随着呼吸均匀起伏,正是寻金。它睡得正熟,鼻尖偶尔还轻微地翕动一下。
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心间。云姮苍白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她尝试动了动手指,比上次醒来时似乎多了点力气。她深吸一口气,用手肘支撑着,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将上半身从玉榻上撑起来,生怕惊动了熟睡的小家伙。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乏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靠在榻头的软垫上,喘息了片刻,才伸出手,轻轻将睡得暖烘烘、沉甸甸的小金从脚边抱了起来,搂进怀里。
小金被移动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黑亮的眼睛,待看清是云姮抱着自己,瞬间清醒了!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喜的呜咽,尾巴疯狂地摇动起来,伸出温热的舌头去舔云姮的脸颊,动作轻柔,只用湿漉漉的鼻头拱着云姮的下巴,眼睛里满是欢快。
“乖……小金乖……”云姮的声音依旧低弱沙哑,她轻轻抚摸着小金光滑的脊背,感受着这份鲜活的生命力带来的慰藉。
抱了一会儿,她感到手臂有些发酸,便小心地将小金放回地上。小金落地后,仍不肯离开,围着她榻边打转,尾巴摇得像风车。它扭头看向船舱另一侧,然后“哒哒哒”地欢快跑了过去。
云姮顺着它的方向望去。
只见李见月正盘膝坐在离玉榻不远处的蒲团上,面朝舷窗外的无垠星空,正闭目调息。她身姿挺拔,呼吸悠长,周身萦绕着一层极淡的、几乎与星光融为一体的青色光晕,那是金丹修士灵力运转时特有的景象。她似乎沉浸在深层的入定中,对舱内的细微动静未有反应。
小金跑到她脚边,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袍角,又抬起前爪轻轻扒拉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在报告小主人醒来的好消息。
李见月周身的灵光微微一滞,随即如同潮水般收敛入体内。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清冷的眸子在睁开瞬间,还残留着星辰般深邃的光,但很快便转向脚边的小金,又顺着它示意的方向,看向了玉榻。
她的目光与正望着她的云姮相触瞬间掠过一抹清晰可辨的亮色,如同冰层下骤然涌动的暖流。
李见月立即收敛了调息的状态,起身走到榻边。她走得并不急,步伐沉稳,但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在云姮脸上,仔细地、一寸寸地打量着她的气色。
“醒了?”李见月在榻边站定,声音比平日里低沉柔和了许多,“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她的视线敏锐地扫过云姮额角的细汗和依旧苍白的唇色,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云姮仰头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努力弯起一个弧度,声音虽弱,却比上次清晰了些:“感觉……好多了,师姐。只是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她能感觉到体内不再像之前那样空空荡荡、处处剧痛,虽然经脉依旧滞涩脆弱,灵力近乎于无。
“使不上力气是正常的,你伤势过重,本源受损,需得慢慢将养。”李见月见她神志清醒,言语清晰,眼中那抹担忧终于化开些许,语气也轻松了一点,“你这一睡,又是三日。”
“三……日?”云姮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又昏睡了这么久。
“嗯。”李见月点头,侧身指了指舷窗外下方隐约可见的、在星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种苍茫灰褐色的大地轮廓,“你看,我们已近西北地界。按飞舟速度和云姨感应的方位,若无意外,明日黄昏前后,应能抵达青州高原。”
青州高原……那个据说能救她的地方。云姮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陌生的、辽阔而荒凉的大地,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对未知的忐忑,更有对母亲和师姐她们为自己奔波冒险的愧疚与感激。
“你既醒了,又有些力气,稍等片刻。”李见月说着,转身欲走,“云姨估摸着你近日可能会醒,提前备下了一些易消化的灵食温着,我去取来。你莫要乱动,好生坐着。”她叮嘱的语气自然而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师姐,我……”云姮下意识想说自己还不饿,或者不用麻烦,但看着李见月转身时那挺直的背影和略显清减的侧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师姐这一路上,定然也是心力交瘁。
李见月刚走到舱门边,舱门便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云衢端着一個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青玉碗,碗口盖着同质的盖子,丝丝缕缕温润的热气与清甜的谷物香气从缝隙中飘散出来,瞬间驱散了舱内些许的药石清冷气。
云衢一眼就看到了半坐在榻上、正望向门口的云姮。她脚步猛地一顿,端着托盘的手微微发颤,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与酸楚,连日来的担忧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
“姮儿!你……你醒了!”云衢的声音带着哽咽,她快步上前,却又在靠近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仿佛怕惊扰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清醒。
“娘……”云姮看着母亲明显憔悴了许多的面容和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泪光,鼻尖一酸,眼眶也瞬间红了。
李见月退出舱门。
云衢已走到榻边,仔细端详着女儿的脸色,又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她将手中的托盘小心地放在小几上,揭开青玉碗的盖子。
碗里是熬得恰到好处的米粥,米粒晶莹饱满,几乎化开,粥汤浓稠,里面似乎还点缀着几颗剔透的灵果和不知名的淡金色花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与温和的灵气。旁边的小碟里是两块松软的、不含丝毫杂质的云糕。
“姮儿,快,趁热吃点东西。”云衢拿起碗旁的白玉勺,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递到云姮唇边,眼中满是殷切的期盼和母亲特有的疼惜,“你昏睡这些日子,全靠丹药和灵力吊着,肠胃虚空。这粥用了温养灵谷和宁神花蕊,最是平和滋补,慢点喝。”
云姮看着母亲微微颤抖的手和勺中冒着热气的粥,心中暖流汹涌,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酸楚。她乖巧地微微张口,将温热的粥含入口中。灵粥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食道滑下,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那空乏许久的胃部似乎都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嗯……好吃。”云姮咽下粥,轻声说道,朝母亲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云衢见她肯吃,神色明显放松了许多,一勺一勺,耐心而细致地喂着。
“好了,刚醒来不宜多用,缓一缓再吃些云糕。”云衢放下碗勺,用帕子替云姮擦了擦嘴角,眼中泪光未退,笑意却真切了许多,“感觉可好些?身上可还疼得厉害?”
云姮轻轻摇头:“不疼了,娘。只是没力气。”
云衢握住女儿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明日我们便到青州了,娘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待云姮又稍用了半块云糕,喝了几口清露,云衢怕她刚醒精力不济,便柔声劝她再躺下休息。云姮也确实感到一阵倦意袭来,顺从地躺下。小金立刻跳上榻尾,挨着她的脚边重新蜷好。
云衢为她仔细掖好被角,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收拾了碗碟离开舱室,让云姮安心静养。
舱门轻轻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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