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在云层之上又平稳飞行了两日。这两日里,云姮的状况在李见月持续的灵力护持以及张玄清提供的温养丹药辅助下,确实有了缓慢而稳定的好转。虽仍不能动用灵力,经脉也依旧脆弱不堪,但至少已能如同常人般坐卧行走,面色也褪去了最初那骇人的死白,多了几分浅淡的血色。
当飞舟穿透最后一层稀薄的云霭,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豁然呈现。
雪。
这是闯入视野的第一印象。
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连绵起伏的雪原。积雪不知堆积了多厚,呈现出一种细腻而冰冷的瓷白色,在澄澈高远的天空下反射着耀眼的冷光。远处,巨大的山脉如同沉睡的银色巨龙,蜿蜒横亘,山脊线条刚硬锋利,直插苍穹。其中最为雄伟的一座雪峰,屹立在东方,此刻恰逢晨光初绽,金色的朝阳恰好为那洁白山尖镀上了一层金边,璀璨夺目,令人不敢直视,那似乎是神明栖居的殿堂。
而在这片苍茫雪原的尽头,日光能够更充分照耀的稍低缓处,一座城池的轮廓逐渐清晰。那城池的建筑风格与中原截然不同,不见飞檐斗拱、亭台楼阁,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方正、厚重、色调质朴的房屋。墙体多以白色或深赭色为主,屋顶平坦,窗棂小而精致。一些更高的建筑顶部,矗立着鎏金的宝顶,在稀薄却纯净的空气中闪烁着独特的光泽。整座城池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在雪山的映衬下,显得既坚实又宁静。
这便是青州高原北部的日光城。
飞舟最在城外一处背风的山坳雪原上平稳降落。舟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清冽至极、带着冰雪气息的寒风立刻席卷而入,尽管众人早有准备,运转了护体灵力并激发了贴身的恒温符箓,体感并无寒意,但那股风中所蕴含的、属于高原雪域的干燥、冷冽的穿透力,依旧清晰地透过护体灵光传递进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同时也真切地感受到此地环境的严苛。
“汪!汪汪!”一声兴奋的犬吠,是寻金,它似乎对这片冰天雪地充满了新奇,刚一落地,便在厚厚的雪地里开始了刨洞大任,沾了一身雪粉,然后猛地抖擞毛发,如同一个金色的毛球在洁白的画布上欢快跳跃。它这里嗅嗅,那里闻闻,黑亮的鼻头沾上了晶莹的雪花,小爪子则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梅花般印,绕着众人跑前跑后,尾巴摇得几乎要飞起来,驱散了不少长途跋涉的沉闷。
李见月挥手将飞舟收回储物法器,目光扫过这片纯净而荒凉的雪原,最后落向远方那座在雪山环抱中静默矗立的日光城。
“那便是日光城了。”她开口道,声音在空旷的雪野中显得格外清晰,“此地气候酷寒,昼夜温差极大。即便我等有修为在身,符箓护体,入夜后的极寒与可能出现的暴风雪亦不可小觑。我们先入城,寻一处稳妥的客栈落脚,再图后续。”
云衢点头赞同,她将一件厚实的雪狐斗篷仔细为云姮系好,又理了理她的兜帽,遮住大半脸庞以避寒风。
张玄清也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她深吸了一口冰冷但异常清新的空气,微微蹙眉:“此地灵气……果然稀薄得紧。虽纯净,却如细纱薄雾,难以凝聚吸纳。”
四人一边交谈,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日光城的方向行进。
行走间,云衢望着东方那座被朝阳染成金色的雄伟雪峰,若有所思,缓声回忆道:“我记得……我风氏先祖留下的典籍中曾有零散记载。在青州北部,这片雪域高原深处,群山之祖,名为昆仑。有极古老的传闻说,世间灵力流淌的源头,乃至许多神灵的起始,皆与那座神山有关。只是年代太久远,记载语焉不详,真伪难辨,昆仑具体所在,也早已湮灭在风雪与传说之中。”
“昆仑……”李见月低声重复这个名字,目光也投向那遥不可及的雪峰。
张玄清接口道:“若此地真是上古传闻中昆仑神山的所在区域,纵然如今灵气稀薄,但其地脉根基、所出矿藏,或许真有非凡之处。纯净灵石,或可期待。”
雪原广袤,看似不远的日光城,走起来却也耗费了不少时间。越靠近城池,越能感受到其独特风貌。城墙是厚实的夯土混合碎石结构,质朴粗犷,与中原的青砖高墙迥异。城门敞开,并无重兵把守,只有几个身着厚重长袍、脸颊泛红的当地人进出。城门洞旁设有几张小木案,后头皆坐着一位负责查验的吐蕃小吏。四人走到一个案前。
这小吏身材矮壮,皮肤黝黑,裹着典型的吐蕃官吏服饰——厚重的深色毪衫,腰间系带,头戴皮毛镶边的暖帽。他原本正抄着手,有些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游离。但当李见月一行四人走近时,他先是一愣,随即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无他,这四位来客的气度容貌与穿着打扮实在过于显眼。四名女子虽风尘仆仆,却难掩出众容颜。为首的黑衣女子身姿挺拔,眉目清冷如雪峰寒玉,周身隐隐有股令人不敢逼视的锐气;搀扶着的那位少女面色略显苍白,弱质纤纤,但眼眸清澈灵动;另一位鹅黄衣裙的女子温婉沉静。旁边那位年长些的妇人,则气质沉稳,带着书卷气。四人衣着虽非绫罗绸缎,但剪裁用料显然不是凡品,更透着一种中原修士特有的飘逸出尘。
小吏不敢怠慢,清了清嗓子,开口说了一句话。话音带着浓重的喉音与起伏的语调,音节快速粘连——是此地通行的博巴话。
李见月、张玄清和云姮俱是面露茫然。她们常年在中原修行,对这等高原语言一窍不通。
就在此时,云衢上前一步,神色从容。她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四份折叠整齐的文书,双手递给小吏。文书纸张特殊,盖有清晰的朱红印鉴。
小吏接过,仔细查验。最上面是一份道录司勘合凭信,证明了她们方外修士的身份;下面是四份详细记录姓名、籍贯、形貌特征的箓牒,制作精良,印鉴齐全,显然是出发前便通过正规渠道办理好的合法路引。
验看无误,小吏神色更加恭敬。他将文书小心叠好,双手递还给云衢,然后努力挤出生硬却尽量清晰的官话,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东方来的……大仙?”
云衢收回文书,温和颔首,同样以官话回应,声音清晰平稳:“正是。我等从中州而来,听闻雪域圣地多有神迹,特来参拜,亦想寻访西王母遗踪,感悟自然大道。”她说话时,目光平静坦然,将修行者游历访道的常见理由说得自然无比。
“西王母……”小吏重复了一下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敬意。在这片高原,关于古老神祇的传说深入人心,来自遥远东方的修士前来朝圣寻访,并非奇事。他连忙起身,指了指城内方向,继续用那磕绊的官话努力表达:“贵人……或需译者,和……舆图。去城中……书坊,有。”
“多谢指点。”云衢道谢,同时从袖中取出几枚光亮的铜钱,轻轻放在木案上,作为酬谢。
小吏见状,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连连点头,目送她们入城。
日光城内街道以石板铺就,积雪被打扫到两侧。建筑多是石木结构,色彩以白、黑、赭红为主,门窗楣檐绘制着繁复鲜艳的彩色图案,在素净雪景中格外醒目。空气中飘散着酥油、糌粑和檀香混合的独特气息,间或有浑厚悠远的诵经声从高处传来。
四人按照小吏所指,向可能是书坊的方向走去。还未走出多远,便有一位身着鲜艳吐蕃服饰的少女主动迎了上来。
这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皮肤是因长期日照形成的健康黑红色,双颊带着明显的高原红血丝,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盛满了雪域的阳光,透着机灵与活力。她头上编着细密的发辫,缀着彩线和小颗绿松石,身穿镶宽边的深色吐蕃袍,笑容灿烂。
她一开口,竟是一口相当流利、只略带口音的官话:“四位大仙安好!初到日光城聘一位译者向导吧,我叫格桑,官话和博巴话都精通,青州北部的高原、神山,我都跟着阿妈的商队走过很多遍啦!聘用我一天只需要十个铜板,很划算的,大仙们考虑一下?”语速快而清晰,带着高原少女特有的爽利。
她话音刚落,附近又有几个吐蕃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用博巴话或生硬的官话自我推荐,场面一时有些嘈杂。
云姮此时正由李见月搀扶着胳膊,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名叫格桑的少女。虽然皮肤粗糙,衣着朴素,但眼神明亮坦荡,笑容热情却不显谄媚,在一众围上来的人中显得格外突出。她轻轻拉了拉母亲云衢的衣袖,小声道:“娘,这位格桑姑娘看着挺机灵,而且是女子,或许更可靠些。”
云衢闻言,微微颔首。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格桑脸上,温声道:“格桑姑娘。”
格桑眼睛一亮,知道有戏,立刻挤开旁人,欢快地小跑到云衢身边,脸上满是欣喜:“大仙叫我格桑就好!大仙们是想朝圣还是游览?需要找什么样的住处?”
她的热情和干练让人心生好感。云衢点点头:“那便劳烦格桑姑娘了。我等初来乍到,确需一位可靠的向导。烦请先带我们寻一处清净、暖和、稳妥的客栈落脚。”
“好嘞!包在我身上!”格桑拍着胸脯,旋即转身,一旁围拢者见此状便纷纷散去。
“四位大仙请跟我来!”格桑兴致勃勃地在前面引路,边走边介绍,“日光城最好的客栈是雪域祥云阁,在后街,院子独立,房间宽敞,火塘暖和,热水随时供应,掌柜的汉话也不错,做的饭食也能兼顾中原口味,就是价钱稍贵,但绝对物有所值!很多东边来的贵客都喜欢住那里。”
她步履轻快,对街道极为熟悉,领着四人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穿行,避开最喧闹的主街,很快来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街区。眼前果然出现一座规模不小、看起来颇为整洁的客栈,门匾上用两种文字写着雪域祥云阁。
格桑熟门熟路地进去与掌柜交涉,很快便为她们安排好了后院一个带小客厅和两间独立卧房的清净套院。房间正如她所说,宽敞干净,炕床烧得温热,铜炉里炭火正旺,煮着的奶茶香气四溢,窗纸厚实,很好地抵御了外面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