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打翻的墨砚,将整座城市晕染得深沉。江家老宅的宴会厅里却亮如白昼,水晶吊灯从穹顶垂落,数万颗切割面折射出的光铺满大理石地面,连空气中都浮动着细碎的金芒。我站在雕花木门后,指尖攥着米白色礼服的裙摆,指节泛白——这是江寻特意给我买的高定款,丝绸的光泽在灯光下流淌,衬得我裸露的肩颈像覆了层薄雪,却也让我更像个误入精致画框的赝品。
“别紧张。”江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他惯有的从容。他今天穿了身深灰色西装,领带是暗纹的酒红色,和他腕间的江诗丹顿形成微妙的呼应。他伸手替我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只是带你见见人,应付过去就行。”
我抬眼看向他,他的轮廓在水晶灯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清晰,眉骨高挺,鼻梁挺直,是江家几代人里最出挑的样貌。作为江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他从小在这样的场合里游刃有余,而我,不过是他临时找来的“女伴”——或者说,是他为了应付家族安排的联姻,拉来挡箭牌的普通职员。
“江少,里面都等着您呢。”管家恭敬地弯腰,声音压得很低。
江寻颔首,随即自然地挽起我的手。他的掌心温热,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攥得不算紧,却足够传递出一种安定的力量。“走吧。”他冲我笑了笑,眼底的光像被揉碎的星子。
推开木门的瞬间,喧闹声如潮水般涌来。衣香鬓影的人群里,穿燕尾服的侍者托着银盘穿梭,香槟杯碰撞的脆响、低声交谈的笑语、乐队演奏的华尔兹,交织成一场奢靡的交响。我下意识往江寻身边靠了靠,裙摆扫过他的皮鞋,引来几道若有似无的目光。
“那是财务部的张经理,”江寻的声音贴在我耳边,带着温热的气息,“负责集团的海外投资,等下他要是问起你,你就说在市场部实习。”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正端着酒杯与人交谈,地中海发型在灯光下泛着油光。他似乎察觉到我们的视线,立刻转过身,脸上堆起精明的笑:“江少,这位是?”
“我女朋友,云瑾。”江寻的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他握紧了我的手,指尖在我掌心轻轻捏了一下,“刚刚毕业。”
张经理的眼睛在我身上转了一圈,从礼服的领口扫到高跟鞋的鞋跟,最后落在江寻牵着我的手上,笑容里多了几分了然:“云小姐好福气,江少可是我们江氏的金疙瘩。”
我勉强挤出个笑,指尖却在发抖。这是江寻路上跟我交代好的“剧本”——他说江家的人眼睛毒,普通的“朋友”身份镇不住场,唯有“女朋友”才能让那些想攀关系的人收敛些,也能堵住那些想给他塞相亲对象的长辈的嘴。
江寻似乎察觉到我的僵硬,不动声色地替我挡开张经理递来的酒杯:“她不胜酒力,我替她喝。”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随即话锋一转,“张经理上次提交的欧美投资方案,我看了,有几个数据需要再核实。”
张经理的笑容僵了一下,连忙点头:“是是是,我回去就让人重做。”
摆脱了张经理,江寻又带我走到另一处。那里站着几位穿西装的男人,看气度都是公司的高层。“这位是研发部的李总监,”江寻一一介绍,“负责新能源项目的,还有生产部的王总……”
我机械地跟着微笑、点头,江寻的手始终牵着我,像道无形的屏障,替我隔绝了那些过于探究的目光。他介绍时总会带上一句“我女朋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让那些原本可能带着审视的目光,渐渐变成了客套的笑意。
乐队换了首舒缓的曲子,江寻侧头问我:“要不要去那边坐会儿?”他指了指角落的休息区,那里有柔软的沙发和小茶几。
我连忙点头,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已经快两个小时,脚踝传来隐隐的酸痛。
刚在沙发上坐下,侍者就端来两杯果汁。江寻把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先喝点甜的压惊。”
我抿了口果汁,荔枝的甜香在舌尖漫开,紧张感稍稍缓解。目光无意识地在宴会厅里游走,扫过水晶灯、油画、摆满精致糕点的长桌,最后落在斜对面的吧台旁。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握着果汁杯的手开始发颤。荔枝的甜香还缠在舌尖,可心脏像被一只冷手攥住,连呼吸都裹着涩意。我盯着吧台旁那道身影,指节攥得果汁杯壁泛了白——她穿炭灰色西装,鲻鱼头的发梢扫过领口,连抬手碰酒杯的弧度,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现在她就站在那里,被几个穿西装的男人围着,指尖夹着威士忌杯,笑起来的样子淡得像没沾过温度。我看着她呼吸不过来,我想到她和我这么多美好的回忆,但是后面又说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心如刀割。
又怕她根本认不出——毕竟已经过去了四年,是啊,四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断,也许人家早就忘记我了,这是我的一厢情愿…
江寻似乎察觉到我的僵硬,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怎么了?”
我猛地回神,睫毛上的湿意差点落下来,慌忙低头用指尖蹭了蹭眼角:“没、没事,就是有点累。”
余光里,莫璃月刚好抬眼,目光扫过休息区的方向。我像被烫到似的往沙发里缩了缩,心脏“咚咚”地跳——她会不会看见我?她还记得我吗?看见我被江寻牵着手,她不会在意我吗?
她突然又抬了头,这次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半秒。我心脏猛地一缩,连呼吸都停了——她眼尾的痣还是和以前一样,浅淡得像晕开的墨,可那眼神里的陌生,却像冰锥扎进我喉咙,但她的手上还带着我送她手链。
然后她就移开了视线,抬手和对面的人碰杯,笑容淡得像层薄纱。
原来真的不记得了。
我攥着杯子的手更紧了些,指节泛着青。江寻似乎看出什么,没再说话,只是把那杯果汁往我面前又推了推。乐队的曲子换成了舒缓的圆舞曲,有人牵着手滑进舞池,裙摆和西装在灯光下织成柔软的网,只有我像被落在网外的鱼,连挣扎都显得多余。
乐队的曲子又慢了半拍,我攥着果汁杯,眼泪终于滚落在手背上,凉得像那天宿舍楼下的风。原来有些重逢,不是久别后的拥抱,是你站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却连“好久不见”,都不敢说出口。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微微侧过身。灯光落在她脸上,我看清了她的眼睛——还是记忆里的形状,只是眼尾微微上挑,多了几分疏离的冷意。她的目光扫过我,又落在我和江寻交握的手上,随即端起酒杯,仰头饮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
她看见了。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我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裙摆,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毕竟,我们已经有五年没见了,而我现在,正被另一个男人牵着,以“女朋友”的身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
“怎么了?”江寻的声音拉回我的神思,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认识?”
“不……不认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干涩得厉害。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低头盯着果汁杯里的气泡,“就是觉得……她的裙子很好看。”
江寻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他的指尖带着安抚的力量,却无法平息我内心的慌乱。我能感觉到,莫璃月的目光还停留在我们这边,像带着温度的针,刺得我皮肤发烫。
没过多久,江寻的母亲走了过来。她穿着身藕荷色旗袍,气质雍容,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带着审视:“阿寻,这位就是你说的云小姐?”
“是,妈。”江寻站起身,顺手把我也拉了起来,“云瑾,这是我妈。”
我紧张地鞠了一躬:“阿姨好。”
江母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从礼服的品牌到我手腕上的细链,最后落在江寻牵着我的手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早就听阿寻提起你,今天一看,果然是个乖巧的姑娘。”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对了,莫家的丫头也来了,就在那边,你们年轻人应该能聊得来,我带你们去见见。”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可江寻的手牢牢牵着我,让我无法动弹。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抗拒,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莫家是我们的重要合作方,那是莫家的继承人,礼貌性地打个招呼就好。”
我只能硬着头皮跟上。每走一步,都觉得像踩在刀尖上。离吧台越来越近,莫璃月身上的冷香也越来越清晰,是种混合了雪松和皮革的味道,和她大学时用的木质香截然不同。
“璃月,好久不见。”江母笑着打招呼。
莫璃月转过身,笑着点了点头,“伯母,好久不见。”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她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半秒,随即转向江寻,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江少。”她的声音比记忆里低了些,带着点烟嗓的沙哑,像磨砂纸轻轻划过木头。
“莫小姐。”江寻的语气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他侧过身,将我往前带了带,“介绍一下,我女朋友,云瑾。”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了。我能感觉到莫璃月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我强迫自己抬起头,挤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莫小姐好。”
我因为太紧张忽略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难过,也忽略了她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的动作。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和她之间,再也没有可能了。
“云小姐好。”莫璃月回了句,语气听不出情绪。她举起酒杯,对着江寻示意了一下,“江少是什么时候和云小姐在一起的?”
江寻摸了摸我的头,“去年我们就在一起。”“原来是这样。”说完,便转身走向别处。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我才敢大口地呼吸。江寻的手还牵着我,掌心的温度却仿佛烫得我发疼。我知道,刚才那短短几秒的对视,已经在我心里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痕。
江母还在和江寻说着什么,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目光再次无意识地飘向吧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冷香,提醒着我,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宴会还在继续,水晶灯的光依旧璀璨,乐队的华尔兹依旧悠扬。可我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我看着身边从容应对一切的江寻,看着那些虚伪客套的笑脸,突然觉得,这场盛大的宴会,不过是一场精致的牢笼。
江寻似乎察觉到我的失神,握紧了我的手:“累了?”
我摇摇头,强打起精神:“没有。”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牵着我的手,继续穿梭在人群中。介绍、微笑、碰杯,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莫璃月的身影,她的眼神,她那句意味不明的“江少眼光不错”,像根细小的刺,扎在我心头,隐隐作痛。
夜深时,宴会终于接近尾声。江寻送我回家的路上,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微风声。他突然开口:“你和莫璃月,以前认识吧?”
我握着车门把手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沉默了几秒,我低声说:“……是大学同学。”
江寻“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车窗外的霓虹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车子停在我住的小区楼下,我解开安全带,轻声说:“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侧过头看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应该是我谢谢你,帮我应付我妈她们。”
我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没事 ,你上次帮我了,这是我也帮你。”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推开车门,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我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江寻,他还在看着我,眼神里似乎藏着些什么。我挥了挥手,转身跑进了楼道。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米白色的礼服皱成一团。我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宴会上的画面——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她误会我是江寻的朋友…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江寻发来的消息:“早点休息。”
我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没有回复。
一想到今天见到她,她连一个眼神都没多给我,心就像被浸在冰水里,连呼吸都带着冷意,她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也许对于她来说,我不过是一个路人吧,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进头发里,湿意黏得人发慌。
我摸出枕头下的旧手机,翻出藏了四年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她发的“分手吧,别再找我”,前面几十页却全是她和我说,她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