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之前，远方有一座大山。
这山四面环海，在山顶建着处寺庙。在那庙里面呀既有个老和尚，还有个挑水打柴的灰衣小和尚。
一日呢，这小和尚挑了两桶水正往米缸里面倒，那老和尚正好在扫院，见他倒水便停下手，无头无尾地朝他问了句，小和尚你可知对于这米缸里看不见的众生来说岸在何处？
小和尚听着，深觉莫名其妙，心想我只是挑水，又不是渡人，米缸里面也没有米，只用来做大水缸，又哪里来得岸不岸？难不成是师父又在考较我功课？
他这般想着，便收回脸上略有些不解的神色，平心静气后向老和尚回道“苦海无边，只消回头即刻是岸。”
“可倘若苦海真似无边”老和尚听着小和尚这话，本来平静的脸突然怔了一下，迷茫着喃喃道“我回头，又于何处见岸？众生回头，又于何处见我。如此观之，究竟是我渡众生，还是众生渡我？我与众生何异？岸与苦海可有何分别？”
老和尚没由头地问了小和尚一句，又没来由地落下这句话后便急急忙忙地下山去了，只留下站在原地的小和尚摸不著头脑，摇了摇头，依旧挑水去也。
而老和尚的故事到此终结。
孩他娘，你听到这故事，是不是暗自想着，这出场的老和尚或者小和尚其中有一便是贫僧？
其实不是，都不是。
这老和尚下山之后啊，关于他的故事便戛然而止，贫僧知道的不多也不再讲。单单只讲这个在山上的小和尚。
而关于他与贫僧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这小和尚姓萧名道成，而贫僧俗名则唤陆恒，法号乱来。
因少时为救这小和尚而抬了一整宿的石棺材，被所见的人封了个说佛称号，用来纪念贫僧在那时曾以一人之力，致七十二棺材尸体全体自爆的丰功伟绩。
但有没有这称号对于贫僧来讲没什么关系，功名利禄说实话都是虚的。贫僧真不怎么在意。相比较于得到它，贫僧更在意如何利用它来获得想要的，比如说借此脱单什么的。
然而贫僧一直空有虚名而未曾借此得到别的。
想来也是贫僧未剃度之前所造下的孽。
算算贫僧未出家之前，也还是个逍遥散人。家中虽非累世公卿，但也有千金家财，足够贫僧一生锦衣玉食吃穿不愁，甚至还能娶妻再生上一窝娃子。
一家人坐吃等死几十年，家产也还有得剩，不致于就比变空。
遂贫僧在年少时向来不知勉强温饱会是何种滋味，更不懂什么叫做求而不得。年轻气盛，少年裘马，只觉得一切已尽在己手，花月美人常伴身侧比之古今君王更来得快活。
哪里想到自己会有一天一言不合地遁入空门。
还来了个三遁三出。
本来吧，像贫僧这般念着在滚滚红尘中事物六根不净的人，是与佛最无缘的存在。但是就架不住有人总爱在贫僧面前装可怜，而贫僧平生毫无大志最是喜欢装可怜。
假装的，遇到爱装的，总是会生出些不可说的两三事。
而这第一件，便是在贫僧幼时和萧道成初见。
那一年的中元节，夜半，长安暗城中万魂集结，鬼界十二域诸鬼现身游行，借道齐聚青山。
遥想那年，长安城内万家灯火长明。月影浮动，自暗城众鬼游行而随之绽放的花朵，飘落在长安各处。使人不知这花与灯与月，究竟是谁在借谁的光而流出缤纷颜色。
惹得长安城内酒肆茶坊中歌舞不休，一片繁盛浩闹。
贫僧那时，极好繁华，对于此中景色当然趋之若鹜。为能多见着些热闹景象，还披纱覆粉，学作诸鬼打扮，混入他们之中，借长安道去往青山。
此道乃在虚空之上，绕山环海。想要脚踏虚空，须得有灵力。
贫僧一介凡夫俗子，除却每日每夜沉迷于花街柳巷之外，哪里有兴趣苦修灵力。遂那时，贫僧虽因化妆而面似恶鬼，但却始终无法像其他鬼一般踏上凌霄。
硬生生地将身后的鬼都全部阻断了去路。
说来也好笑。那些鬼眼上覆着青纱，一纱障目，分不清凡间鬼界，游行时只能通过前方手持符节者的指路向前行动。因贫僧不具备灵力，无法向前踏上虚空跟上前方手持符节者的步伐，身后的鬼便由此滞留在人间。
遂他们越聚越多，直推着贫僧向前，又因为自己看不清方向，本来应该集体向上的步伐，硬生生地被拐到了右前方的护城河道上。
然后一个个皆踏着舍我其谁的步伐，扑通扑通地往护城河里跳。
于是那时，在刚刚挑水挑到山下的萧道成眼里，便是贫僧带着一批打扮奇特的游魂野鬼扎堆在护城河边寻死觅活。
“大姐，你莫要想不开！长得丑那也没关系呐，吼一吼就没有啊！”
“大哥，你干哈要跳河！哇呀呀，大姐长得丑也不是跳河的理由啊！”
“祖宗，祖宗你咋也要跳河？瞧瞧，你这都七老八十风烛残年的年纪了，想不开还用得着跳河吗？”
“所以你是说等我直接老死也没几天了是吗？你这和尚可真是欠揍！姐妹们给我打！”
孩他娘，你是不是觉得贫僧和萧道成的瓜葛便由此开始？他被众鬼打，贫僧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带他逃出众鬼束缚。
一见钟情，然后以身相许。
不不不，其实不是，贫僧没救他，就搁远处坐着看热闹来着。
萧道成这个和尚吧，心善但嘴欠，也不知是因为他每日在青山上独自一人常伴青灯古佛脱离世俗所以学不来说话如何让人舒服，还是因为他从来不问红尘俗世，不懂世俗和理想的界限，因而活得本我。
说起话来，刺多，人能感觉到他内里的柔软少。所以常来寂寞，突然碰到一个可以触碰他寂寞核心的，便顿时丢盔弃甲。
弃了佛亦忘了我。
这，未免太丢脸。
唉……
贫僧说着突然有些累了，第一个故事便快速结尾吧！反正再说下去也是些勿需重提的陈年旧事，与贫僧的帅气毫无关联。
孩他娘听着肯定觉得累得慌。
贫僧便再给你讲个轻松的。
这第二个故事啊，也在贫僧与萧道成初见的同年。
传说，在妖界和人间的相通处，有一只面目狰狞的小妖挡路。这小妖长得异常恐怖，通身漆绿头顶却飘着红毛，眼大如牛却喜欢眯着眼笑。
每至天降霜花时，那小妖便化身成人，身披玄甲，脚踏青霜由妖界踏至人间。逢人便问三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凡海之中，众生何处？牛马何处？天命归处，何罚何佑？”
倘若有人回答不出，那小妖便笑眯着眼赐给对方三两二钱；倘若有人尝试回答出来，那小妖就怒瞪着大眼朝对方扔去八只染成绿毛蛤蟆外加一个红龟壳，并立刻化身为龙，猛长大嘴朝天怒吼，继而低头龇牙咧嘴，向对方的面门处狠狠地打个大喷嚏。
几次下来，过路人大多知道小妖的脾性。即便知道答案也装作不知道，小妖问起便匆忙摇头。
人，对于已知的危险，摇头拒绝岂非是常理？但这世上，也多有只懂点头不懂摇头的人。
一个是和尚，一个是浪子。
和尚呢，闲来无事敲木鱼，做得久了头也只是像棒槌，一上一下地动可以，一左一右地摇怕是犯难。
而浪子吧，一世眠花卧柳，眼所见得多是身前的明媚风流，哪里会想旁的事情。
遂那时贫僧与萧道成虽知这传说，但却也没想过把这当做一回事。
依旧随便云游抵达那处。
那小妖果然如传言般现身，并特意将备好的三两二钱放至手上，装模作样咳了几嗓便故作姿态地准备问话。
“众生在凡海”萧道成未等小妖开口询问第一个问题便迫不及待地将剩下的全部回答道“牛马亦在凡海。诸佛龙象无非众生牛马。天命无情，不佑弱亦不惩强，方才称之为天。”
萧道成回答完毕，立刻闭眼等待小妖唾他一身唾沫。
哪里料到就算他把眼皮皱得跟千层饼似的，到最后也只听得小妖嘟嘟囔囔小声道“这几日天有点冷，老蛤蟆都钻莲藕眼里不出来。我也没有抓到多少。现在我手上只有钱，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便拿钱砸你吧。”
小妖说罢，也不待萧道成反应，便变幻出一麻袋的碎银子朝他脚下砸去。
这一砸，可坏事了。
钱，这种东西本身是没有多少价值的，但却能衡量一个人的价值。
萧道成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而且是个认为他只要有价值便会有很多钱来的人。小妖如此行为，在萧道成看来，便是他在肯定他的价值。
一个能认同对方价值的人该是怎么样的神仙存在？
这难道不意味着对方爱他已然爱得痴情入骨，所以才会为博他一笑而一掷千金！
萧道成如此这般想，又想了想自己所参的禅，大概是心上突然袭来不负如来不负卿的责任感，颇为惋惜地纠结了片刻后便拉起小妖扔钱的手，并对那小妖承诺着未来。
贫僧依旧记得那年那只可怜的小妖。
来人间不过只是想问些问题，却被萧道成当做诱惑他的人，掏出花来斜倚着墙就说出来一句“做我的女人吧！保证你吃香喝辣。”
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