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万物乾坤
夜幕之下,天帝润玉久立于布星台旁,微抬手,掌心现出一朵洁白昙花,花心中一颗圆润的珠子不时发出淡芒,其上六瓣霜花的印记闪闪烁烁,纹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润玉低头望着手中那颗珠子,音容闲雅,眉目如画,眼中流淌着细细水波般的温柔。他于指尖凝结出一滴血液,小心翼翼触上那颗珠子。
“觅儿,快回来吧。”
他的眼眸中是年又复年,自心底攀升而上,愈加深沉的情愫、思念与期盼。还有深埋藏于眼底的忐忑不安。
印记光华流转,纹路逐渐深刻。
*
神魔大战后,天界一万零三千四百年,神魂俱陨的前水神锦觅在众仙神难以置信的各种精彩表情下回归九重天,复位。
天界一万零三千四百一十年,天帝大婚,携天后锦觅立于大殿之上,受众仙神恭贺。
*
润玉仍然清晰的记得,神魔大战后,他眼睁睁看着锦觅神魂消逝于天地间,化为晶莹的细雾从他指缝中流走,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银冠跌落发丝散乱,神情扭曲双目通红,眼中干涩似是蒙上了一层血色,连眼泪都失去,徒留一串血珠顺着眼角滑落。血珠滴落在锦觅脸上,随她消失。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到天界,如何又回到了自己的璇玑宫,只是他整日闭门不出,不休不眠,一闭眼就能看见锦觅于他怀间身陨的画面,睁眼偌大清冷的璇玑宫像是一个无底深渊,嘲笑着告诉他那佳人已逝的残酷事实。
寒冷侵入他身体的角角落落,几乎冻住骨髓。
他已经不知道该是闭眼还是睁眼,后来只他一人的空旷宫殿将他逼入一个孤身一人的绝境,他想念锦觅几乎入魔,只得闭上眼一遍又一遍,悲痛欲绝重复着面前的画面,直到眼神寂寥空洞,陷入魔障。
失去了曾经拥有过,以为能长久的唯一美好,将润玉折磨的千疮百孔。
他去找寻了斗姆元君后,以昙花为托,将他上天入海,踏遍八荒六界终于找到的锦觅仅剩的一抹元魂放入其中日日用心头血滋养。千年过去,润玉眼中的希望之火一日日暗淡下来,直到锦觅笑着捧住他的脸,印上他的唇。
润玉颤抖着抚上锦觅的手,不敢置信的眼底似有泪光闪烁。
*
深入骨髓的痛彻心扉仿佛昨日。
将思绪抛到脑后,润玉抱紧怀里的人吻着她的额头,哑声道:“觅儿,三日后与我成婚可好?”
“好是好,不过……”
锦觅看着润玉骤然紧张起来的神情,内心叹了口气,隐隐作痛。她安抚般地亲亲对方的下巴,掏出一把梳子,“你刚才弄乱了我的头发,先给我梳头。”
她想跳下身把润玉拽到梳妆台前,却被他钳制住,牢牢固定在怀里。他的手指扶住锦觅的下颌和脖颈处,一点点将她的头发梳理顺滑。
梳理完毕,润玉又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中,竟是一刻也不曾离开锦觅的肌肤。
这十年过去,天帝润玉像是黏在水神锦觅身上的一块蜜糖,无论是穿衣,洗漱甚至是吃糕点,润玉也要手拿着鲜花饼,抱住她一点点喂到锦觅嘴里。
而每当锦觅泡澡时,她总是趴在池边笑眯眯地看她的小鱼仙倌哪怕红了一张脸,低垂下眼睫,也要手不离她给她洗澡。
对于锦觅,他事事亲力亲为,从不借他人之手,也不让仙侍近她身。
至于那些嗑瓜子八卦,每日上朝的仙官都已经习惯了天帝总带着水神一起上朝,假装当做没看见坐在天帝陛下身边的水神,当然更看不见他们的陛下死死握着水神葇荑不放的手。
仙官们想不通,他们怎么还不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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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觅知道润玉是怕了,怕她是一场过眼云烟,怕她是他的一场美梦。怕成婚后大梦初醒,一切不复存在。
十年间,她一点点修复着润玉那颗支离破碎的心,直到润玉开口向她求婚,锦觅高兴地心里直冒小泡泡。
只是刚想微微恶作剧一番,就被润玉那紧张地表情揪住了心脏,只得安抚着吻吻他,把手里的梳子递给对方。
有时锦觅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转脸就看到润玉那可怜的小眼神,复被他打败,主动权便全权掌握在了润玉手里。
润玉指腹擦过锦觅的肌肤,他甘之如饴。
而锦觅也乐得自在,甘愿当朵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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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做神仙不能太得意。
婚后第二日锦觅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刚想动一动身子,就被身边的小鱼仙倌搂住了腰身,银白漂亮的龙尾也顺势缠绕了上来。
锦觅抽抽嘴角,在润玉脖子上轻咬一口,瞪大双眼作凶恶状,“小鱼仙倌想在床上躺一天吗?”
润玉望着锦觅水润黑亮的双眸,还带着红晕的粉嫩脸颊,他掩住将要溢出口的低笑,在脸上憋出红色,目光躲闪着羞涩道,“那就依觅儿所言罢。”
不,等等,我说的是问句……锦觅一脸黑线的被润玉毫不客气的堵住嘴压回到床上。
锦觅没在床上躺了一天,她躺了两天。
第三天,她扶着酸痛的腰肢欲哭无泪,乘着润玉离去给她端茶的功夫,锦觅一溜烟从床上滚下来,差点平地摔。堪堪站住身子,深怕下一秒再回到床上。她抓住难得润玉不在的空档溜出璇玑宫。
锦觅路遇正要去因果天机轮盘修改凡人命盘的机缘仙子,便随她一同前往轮盘处。
她站在轮盘边缘向下望去,衣摆被什么东西突然勾住,她回头一看,魇兽正不知何时而来咬着她的衣摆不放。锦觅心下一惊,脚下没站稳,一头栽进轮盘之中,向下坠去时,她好像隐约听到上面有人在喊她和小鱼仙倌的名字。
“啊啊啊啊啊,快给天帝陛下和天后殿下改个好命!”
眼见天帝本来想拉住天后,结果没成功,反而跟着坠落,缘机仙子被仙官摇着肩膀拼命点头。
同一时间,因仙魔大战后将自己禁锢于忘川彼岸深渊深处的魔尊旭凤,得知原水神嫁与天帝,他冲破禁制,华丽耀眼的凤凰带着火光冲天而起,直逼九重天,却看见锦觅与润玉掉入因果天机轮盘,他长鸣一声,紧跟着也一头冲了下去。
迸溅出的火星在一脸懵逼的围观仙官,还有凤凰身后赶来制止的天兵们周身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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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觅现在有些头疼。
正值年华的她收到了凤凰他娘寄来的信件,昂贵带着香气的宣纸,辞藻华丽,字迹力透纸背,像是想着什么杀父仇人般写着这封信。
而上面的诸多话语总结起来也不过是:离我王府的嫡子远点,你这普通人家的小村妇根本配不上他。身为他亲娘,要在后日跟你好好谈谈,让你死了这条心。
锦觅扶着额头,她觉得凤凰他娘真真是拎不清,明显对方一直纠缠着她让她很是苦恼。她思绪发散,想到好友肉肉给她看过的话本子,忽然眼前一亮。
莫不是,凤凰他娘想给自己甩银子让她离开凤凰再也不见?那这样的话可真真是一箭双雕,皆大欢喜,锦觅好像即将见到好多银子般兀自笑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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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约来到酒楼的约定地,锦觅却见一白衣男子临窗而坐在木凳上,对方头戴白玉冠,盯着茶水不知在想些什么,阳光透过窗几洒落在他的眼睫上,洒落一层金碎的光点。
对方似乎听到了响动,抬头朝锦觅望来。
如墨的眼眸像是点燃了一盏明灯,唇畔露出愈加明亮温和的笑容。
玉为骨,肌为雪,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锦觅呆呆地看着对方,直到对方上前将她引入座位,她才回神。
“小生表字润玉,不知姑娘是否是锦觅?”
锦觅环顾一圈发现她跟凤凰他娘约定的的确是这个位置。于是思索两秒,她抬眼看向润玉,“您是……凤凰他娘?”
润玉微笑的表情凝固一瞬,他无奈轻咳一声,“……我是他兄长。”
“抱歉……”
锦觅红了脸嗫喏道。感情他娘没来,倒是来了他哥,眼前之人怎么看也不像凤凰他兄弟。
“无妨,”润玉叫来小二,“锦觅姑娘想吃点什么?”
“都行。”锦觅有些坐立不安,怎么谈这种事情之前还要先吃一顿?但她也没忘加一句,“叫我锦觅就行。”
润玉听罢眉目愈加舒展,“锦觅唤我润玉便可。”
锦觅听着连连点头,倒也没放在心上,总归是凤凰的兄长,过了今日估计再也不会相见。
只是——锦觅埋头苦吃,不敢抬头,背后却悄悄流下汗水。
大哥啊,你别光看我吃啊,她觉得自己脑门似要被润玉看似温润实则炙热的目光盯穿了,差点都拿不住筷子。
难道,是不想给钱,让我知难而退?那可不行。思及此,锦觅稳住心神,继续往嘴里扒饭。
一旁隐身的彦佑笑容灿烂,想伸手戳锦觅鼓鼓的脸颊,却被对面润玉冰锥似的眼光冻在原地。他嘀咕着,“早知道晚点恢复你的记忆了,真不可爱。”
润玉没理他,只是伸出指尖抹去锦觅脸上的一粒米饭,在对方惊愕地神情下,他收回手,指尖藏于袖中,脸颊微红,他在彦佑的无数个白眼中,开口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觅儿”吞了回去,“是我唐突了锦觅,十分抱歉。”
锦觅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小事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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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润玉灼灼的注视下吃完了饭又吃对方给她推来的糕点,吃完糕点吃水果,吃完水果,她终于捧起润玉递给她的茶一口喝完,从中午吃到傍晚,吃的她几乎要双眼含泪了。才看见润玉不急不缓地起身,将手伸向锦觅朝她展开,“锦觅可愿陪我走走?”
走走走,锦觅拼命点头,想都没想一把握住润玉伸来的手。等走到大街上才觉得不妥,她想抽回手,却被对方反手扣住。
疑惑地对上润玉的视线,见他垂眸一笑,“街上人多,怕觅儿走丢。”
没留意润玉对她的称呼,锦觅看看周围,人群熙熙攘攘,灯火已经渐渐点亮,透过温暖的灯笼撒向街道。
锦觅被灯火下的润玉迷了眼。
走到人烟稀少的河边大树下,锦觅抱着一堆小玩意儿面朝着对方,见他掏出了什么东西,锦觅心里想着,终于要来了,不过此时过了这么久,她倒是觉得有没有银子也已经没所谓,能遇见润玉这么个神仙男子也是宝贵的人生财富。
给什么拿什么,拿上就直接答应好了。
这样想着,她接过润玉递给她的闪闪发光的鳞片,却没想到跟润玉同时开口。
“我愿意。”/“觅儿可愿嫁与我?”
于是,锦觅在润玉那天地都为之失色的笑容下不知所措地傻愣愣张大嘴巴,最终还是被眼前的美色拐跑。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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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骗婚!”
回归天界的天后锦觅一口咬住天帝润玉的喉结呜呜咽咽。
天帝低喘一声,蹭着天后的发顶,眉宇间满是温柔笑意。
天后终于闹累了,天帝坐在榻边,深深凝视着天后恬淡的睡颜,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凸的小腹上,眼里的光辉好似千万星河流转。
万千言语不过也抵不过此刻温馨的时光。
天帝上榻钻入被褥中,轻手轻脚揽过天后,长长的龙尾松松紧紧地形成一个弧度将她圈住,天帝的下巴搁在天后的头顶,唇角微扬,闭上双眼同天后一同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