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为至数,阳之变也。
因此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九岁,也是一个很特殊的年龄。这个年龄段里的小孩也就笼统的分为两类——乖巧,乖张。
乖巧的一类里,孩子们不但能合理地接受他人的意见和建议,更难能可贵的是懂得换位思考去体谅他人。而另一类,乖张自我,无法无天,简称熊孩子。
然而不幸的是,因为年幼而造成的自我认知失常,有些情况下这两种类型是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的。
而更不幸的是——夙瑶目前正处于这个年纪。
天刚破晓,淡如爪痕的新月还悬挂在天际。睡梦中的夙瑶便猛然坐起,她先是望了眼天色确定天色尚早后,这才迷迷糊糊的揉着眼,半眯着眼在床上左右乱摸,在终于找到自己的小枕头后,她伸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轻车熟路的起身下床,准备摸黑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事情本该如往常一样顺利,但今天出了点差错——门打不开了。
尚处于迷蒙状态的夙瑶霎时清醒,大气不敢出一下。她小心翼翼的转头向师兄的方向望去,床上的人影一动不动,仍在酣睡之中。
一切如常,夙瑶悬起的心稍稍落下来一些,转而继续与房门作斗争。可不管她怎样努力,房门都一动不动,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屋外的天色越来越盛,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透过窗柩照进幽暗的屋子,屋子中景色渐明。
天快亮了。
焦急中夙瑶甚至隐约听见清脆的鸟鸣声零零散散的从屋外响起,她顾不得会不会吵醒师兄了,抱着小枕头三步并成两步,直接冲到师兄床前就开始伸手摇他。若是不能在卯时前回到自己屋子,那师傅太清真人的一顿罚就铁定逃不了了。
“师兄醒醒,醒醒……”
床榻上半大的少年微阖着眼,掩下眼底的一片清明。他似是才被夙瑶吵醒的模样,语气迷蒙道:“瑶瑶?”
夙瑶抱着小枕头站在床榻边上,小声嗫嚅道:“……师兄,你能给我开下门吗?我打不开了。”
少年的五官隐在黑暗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夙瑶心中一紧,下意识抓紧怀里的枕头。
想象中的责骂并没有发生,少年翻身坐起后,几不可查的轻叹一声。
夙瑶心虚道:“师兄?”
“嗯?”少年用鼻音回了一下,却仍旧没有动作。
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卯时,屋内的景色也越来越明晰,夙瑶看看天色,又看看少年,忍不住加重语气道:“玄震师兄!”
眼看小姑娘快急哭了,少年玄震这才揉揉耳朵,幽幽道:“不是我说你,瑶瑶,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要学会自己睡。不能老来找师兄,毕竟……”
“男女有别,我知道了师兄你先给我开门,时间来不及了!”时间紧迫,眼看着师兄准备开始长篇大论,夙瑶顾不上认错,急切的开口打断。
像是看不见夙瑶的急切,玄震又是一叹:“可是瑶瑶,这句话已经是你这个月第二十七次这么对我说了。”
“这不是……还有几天么。”夙瑶小声说道。
“可这是二月,这个月统共就二十八天。”玄震看着夙瑶幽幽道。
“……”
被堵的没话说的夙瑶估摸着时间,终于忍不住发挥了她动如脱兔的行动力,她直接上手将玄震拉着往门口的方向推去。
玄震轻叹,却借着夙瑶拉他的力道顺势站起,他伸手拢了拢散乱的发,赤足走向门口,沉声道:“仅此一次。”语毕,他也不理高兴的夙瑶,直接伸手推门,说来也怪,方才死活都打不开的门,此时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轻轻松松的就被玄震推开了。
夙瑶大喜,立即抱着小枕头蹿出去往自己的屋子跑。
一点也没把玄震的话放心上,就如同玄震所说,这个月已经已经见到二十七次了,同样这句话他也说了二十七次了。因此夙瑶非但没放在心上,还不忘回头对着玄震喊道:“师兄我们一会剑坪见!”
玄震看了眼夙瑶的背影,又抬头望了眼天色,眉头一挑,慢悠悠的关上了房门。
剑坪,怕是见不了了。
戌时门禁,卯时查房。这个时辰……嗯,应该能碰上。
辰时是早课时间。每到此时,琼华弟子都应在剑坪集合,统一开始修行。
而此刻,女修的弟子房前。
温热的阳光透过松散的枝桠斑驳的照在地上,温和的微风拂面而来,夙瑶顶着五碗水,艰难的在弟子房外的梅花桩上扎马步。
“你知道错哪了?”太清真人站在一米开外的位置,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怒火。
“知道。”夙瑶垂着眼,小声回道。“我不该偷偷跑去师兄房里睡。”
夙瑶不回答还好,一回答太清真人的火气蹭的就上头了。尤其是她还一脸懵懂无辜的模样,怒气值简直MAX。
“礼记有云,男女不同席,不共食。人家小孩长到七岁后,就开始男女分席而眠,分桌而食了。你都九岁了,还每天跑你师兄房里像什么样子?”
夙瑶梗着脖子硬气道:“……可是是师父你说的,我们修行之人修的是人剑合一,凭借三尺青锋,除妖荡魔,不须太拘泥于俗事。”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不对,我还真说过。嘿,这些你倒听进去了,那我还说过男女之防大于天呢,你怎么就死活听不进去?”
“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你还天天……”
“但房里太黑了,我不敢一个人睡。”
“你一个修行之人怕什么黑!”
“……我一个小孩子怎么就不能怕黑了!”
这些反驳真的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太清真人一时被堵的无法反驳,只能气咻咻的和夙瑶大眼瞪小眼。
初春时节,早晨还是比较冷的。夙瑶一回房间就被太清真人拎出来扎马步了,根本没来得及加衣服。许是幼时养分没跟上,即便后来一直细心教养,夙瑶的体质还是一直不太好。才受了这么一会儿冷,一张小脸便被冻的发青,连嘴唇都快成紫色了。到底是亲徒弟,太清真人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真是……行了行了,下来吧。”
夙瑶眨眨眼,不明所以道:“……可早课时间还没结束呢……”
您不是让我蹲到早课结束么?
太清真人嘴角微抽,直接给夙瑶一个脑瓜蹦。夙瑶没料到太清真人的动作,一时没站稳从梅花桩上摔了下去。身上顶着的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太清真人忍不住训斥道:“马步,最主要的是下盘要稳。你看看你,才稍微施加了这么一点外力下盘就崩了。真是……”
夙瑶不语,趴在地上仰着头看自家师傅,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骂,是骂不下去了,太清真人只能无比生硬的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训斥给吞了回去,转而安慰道:“但是你年岁尚小,日后勤加练习便好,练马步也得量力而行。过分追求训练时间和难度只会过犹不及。今天就先到这里,剩下的以后补上。你把这里打扫干净就去补早课吧……回屋加件衣服再出来收拾。”
夙瑶抽抽鼻子从地上爬起来,焉嗒嗒的行了个弟子礼,声音软糯的应声道:“是。”
太清真人伸手在空中虚晃一下,最终化成空拳,抵至唇边轻咳一声,略微颔首,瞬间消失在原地。
夙瑶眨眨眼,见怪不怪的揉着摔疼的膝盖,一拐一拐的回房去了。
琼华素有门禁规定,但之前却不曾丧心病狂的规定早查时间。
这一切,要从六年前说起。
当初太清真人收下小时候的夙瑶和玄震时,他们是一起的。略微年长的哥哥独自拉扯着年幼的妹妹,无父无母的兄妹相互依靠着凭借自己的力量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多么励志的故事呀。
可谁TM能想到这对兄妹不是亲的?
反正太清真人当初是没想到。因为两个小孩的资质都委实不错,见才心喜的太清真人一时心软,不顾年龄将两人都收入门下。
但当时夙瑶才三岁,整个人又瘦又小,从没养过徒弟的太清真人也没那么狠心让她一个人住,加之他以为夙瑶和玄震他们是亲兄妹,干脆就把两人扔一间屋子里养了。
等到太清真人终于想起来询问他们的来历时,已经是三年后了。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这两徒弟,似乎……可能……并不是兄妹。
此时的太清真人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男女有别,好在发现的不晚,及时更正还是可以的。可这时,夙瑶已经六岁了。
而直到六岁还不曾独自睡过的夙瑶,根、本、不、愿、意、一、个、人、睡。想让她自己一个人睡,不存在的。
有道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即使太清真人严厉地要求两人分房睡,并且还在每天的就寝和起床时间,丧心病狂的跑去查房。可夙瑶仍旧雷打不动的每天跑去玄震房间报道。
甚至为了能成功躲过太清真人查房并溜进玄震房里,夙瑶每天不但要挨到太清真人查完房,还要跑到卷云台躲上半个时辰,等师兄玄震睡着后,才能光明正大的进去师兄的房里,还得在卯时之前成功溜回自己房里。
至此,三年了。
若说以前太清真人和玄震还可以借口她尚年幼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九岁的孩子无论如何也该懂得男女之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