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开春宫里便要开始张罗选秀的事,一批批秀女进了宫,个个是面若春桃指如青葱的娇俏少女,但这里面又有几人能真正得到龙椅上那位的欢心呢?那些痴怨女子,胡顺七见多了。
论资历,胡顺七也只能充当个引路人,弓着身子谦卑地领着一溜女子走进一扇又一扇朱色大门,适时地将她们交给下一个内侍,而后原路返回,这般重复的工作他做过很多,所以向来是面无表情的。他师父曾说,他教过的七个徒弟里头,数顺七最聪明却也最愚笨,若是收起那副呆板面孔,以笑迎人,顺七必有一番作为。
内侍又能有什么作为呢?无非是离皇帝越来越近,更能说得上话些。现在的他们都是“哑巴”,就算大吼大叫也无人聆听,反倒会被视作疯子。
顺七在交接时看到对面那位同僚早已满脸堆笑,他们清楚,这里头站着的或许会有未来的主子,现在的殷勤是必要的。但就算如此,顺七也笑不起来,他可能天生就有病,脸上的表情总是呆滞死板的——又或许,站在这里的他本就不知道有什么事是值得他笑出来的。
顺七就这样埋头前进,就像一只被规定了行动路线的蚂蚁。主殿那边或许歌舞升平,或许声势浩大,但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偌大的皇宫,他只是个连名字都恐怕无人叫得上的小黄门。
红墙白砖,好一副气派模样,却是个深不可测的怪兽。
胡顺七刚要迈过门槛,后头却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女声:
“小公公,还请停一停!”
这般的称呼,又是这样不谙世事的声调,断然是走丢的秀女了。胡顺七停住脚,向后望去,却见一名身着鹅黄褶裙的女孩站在不远处,年纪也不过及笄上下,脸上还留着诸多未脱的稚气。
仅仅是这么一扫,胡顺七便赶紧又低下头,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女孩的相貌。他语气恭敬:“姑娘是有何事?”
女孩提着裙子几步跑近,这样不端正的仪态竟会出现在宫里。
“小公公,这个,可是你的?”
她亮出了一提翡翠色流苏。那流苏尾巴一摇一摆,倒衬得女孩愈发灵动。
胡顺七下意识一摸腰际,那串一直被他别在腰上的饰品当真不翼而飞。他接过了女孩手中的失物,低声道了句谢:“多谢姑娘了。”
“无事无事。”她轻松地笑着回应,而后又提着裙子往回跑。她应该是上一批顺七刚送走的秀女里面的其中之一,为了这小小的流苏竟风风火火地赶来还他。那般天真模样就好像一只黄雀。
胡顺七将流苏藏在手心里,目送那倒背影许久才转身离开。
他又是多久没有见过那样的笑脸了。
无妨,终究是转瞬即逝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