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顺七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又见到含笑妃,而且从阿碧的语气来看,那位地位尊贵的娘娘也并不厌恶他。
他不求什么其他,只希望自己不要被她厌恶。真是稀奇,胡顺七一向是独来独往,不爱讨好他人更不想被他人讨好,却偏偏对他根本无法企及的女子束手无策。
跟着阿碧一路走到长乐宫门口,胡顺七却在那扇朱色大门前停住了。
阿碧回过头,问:“怎么了?”
“……迎春娘娘会生气吧。”他想到今天上午的事,迎春妃身边的丫鬟应该已经把有人去过侧殿的事告诉那位娘娘了,他总担心这事会不会成为一个把柄。
阿碧却摇摇头,笑着回答:“放心,迎春娘娘他们去御花园陪皇上了。”
说着,她便领着胡顺七大手大脚地往里头走。她这般无忧无虑,胡顺七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苦恼。他放慢了脚步,轻声问:“御花园那边应该很热闹吧?”
阿碧闻言开始扳起手指,细细数道:“嗯……我听阿竹说,哦,阿竹就是迎春娘娘身边的丫鬟,上次和你吵架那个。小七公公还记得吧?阿竹说今日御花园有赏花会,好多贵妃娘娘都要去呢。就我知道的,迎春娘娘,梨花娘娘,桃红娘娘……哎呀,就是好多好多娘娘都会去呢!”
听她这么一说,倒不知这“赏花会”究竟是赏花还是赏人了。胡顺七在心底苦笑道。他想起了那件绣梅披风,想来为了赶上这场赏花会,绣院那边应该也忙得焦头烂额了吧。
他没作声,阿碧就继续说,说着说着语气里又夹杂起一丝委屈来:“我家娘娘原本也要去的。我们选了好久的衣服,可是……说病就病了。”
胡顺七明白她的心情。含笑妃入宫也快半年了,却从未听闻皇上临幸过这里。后宫的女人得不到官家的喜爱,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侧殿主殿似是轻飘飘的四个字,实际体现的却是严格的尊卑次序。也难怪那时阿碧慌不择路找上自己帮忙。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含笑妃的寝宫门口。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地闭上嘴,然后阿碧推开了门。
“娘娘,”小婢女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我把小七公公带来了。”
胡顺七此时却莫名开始紧张了。他的眼睛盯着门槛,像是要把那块木头望穿了一般,却始终不肯迈过去。
这时,里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明明是那般灵巧,却好似一下一下地叩在这名内侍的心坎上。
胡顺七抿了抿嘴,总算是缓缓地抬起头。
许是因为沾了病气,眼前被阿碧搀扶着的女子面色苍白,嘴唇也少了许多血色。那头黑得发蓝的长发被简单地绾成了一个斜发髻,半绾半散的模样更为她添了许多娇弱。但那双眉眼,胡顺七是记得的,那时这眉眼一颦一笑皆是娇俏朝气,那张嘴唇所扬起的弧度也是刚刚好,阳光洒在她的眉目上,比宫廷最好的画师所绘制的仕女图还要美。
人人都说,内侍是不懂什么叫“美”的,可胡顺七明明就懂。
她穿着一件绛紫色的衫裙,外头披着一件厚重的外衣,可就算如此,她也是如此单薄的人。
胡顺七微微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
他好像什么话都说不出。
而对方也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她突然笑了出来:
“阿碧,你说我今天漂亮吗?”
搀着含笑妃的阿碧不明就里,眨眨眼睛后迟钝地回答:“当然漂亮了。”
“难怪。”含笑妃的语调很轻,却少了几分少女的灵气,“我看小七公公都看痴了。”
她的话音刚落,胡顺七才惊觉自己的失礼。他赶紧埋下头,深深躬身道:“恕臣无礼!”
含笑妃笑着摇头,继续说:“小七公公可以进来的,别一直站在门口呀。”
胡顺七试探着站直了身子,他迟疑着迈出了脚步,眼睛微微一瞥眼前的含笑妃,却见她当真是含笑无言地站在那里,却是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又懂了为什么这个女子会被冠上“含笑”的名号。
就在他刚踏进来的一刻,含笑妃却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阿碧面色立刻焦虑起来。
“娘娘,坐下喝点水吧。”
她扶着含笑妃坐在了凳子上,自己去内屋寻水去。而此时胡顺七却手足无措。作为一个外人,他能做什么呢?若是太过亲近,会不会当成别有用心?世人皆道阉人险恶狡诈,安不得好心,这样说来,又有几个人能认为他会付出真心呢?
想及此处,他的神色不知不觉间冷淡了几分,只像寻常内侍般站在原处。
此刻,这小小的方圆之间便只剩含笑妃和胡顺七二人了。屋内除了时断时续的微咳声,便一度陷入沉默。
而待咳嗽稍平息后,含笑妃用手帕捂着嘴唇,率先开了口:“阿碧只说你是小七公公,我还不知你的名字?”
胡顺七低眉顺眼地回答:“臣入宫便是跟着胡大公公,诸位徒弟里顺位排第七,便叫胡顺七。”
他听见眼前的女子将他的名字在口中低声反复念着,便更是一阵无措。就好像忽地一阵风吹进他的心里,绕绕不止。
就在他准备又说点什么时,阿碧却端着水走了进来。胡顺七硬生生把自己想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但只消片刻一想,他就想不起自己想说什么了。
他反倒有些庆幸——幸好他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