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爱过，不后悔，我觉得我会这样说是吧——才怪！虽然也谈不上很后悔，但是也有没见过就好的想法。好像确实爱过这种说法也要考虑一下，可能爱过吧……这爱爱恨恨的讲不太清楚，就像你和我掌门一样。乱七八糟的。”女侠摊手，张凯枫差点没喷出来：“你胡说什么，不一样！我和陆南亭是——”
陆南亭和张凯枫有什么关系呢？张凯枫闭了口，他是小凯枫的时候，心里是有恨的，至于爱是什么，他说不清，大抵他有魔族的血统，分不清凡人的弯弯绕绕，可他又有人的血统，心里会有蔓藤丛生，可他到底不是小凯枫，他的情绪也来自错误的记忆，他和自己和解了一大半，另一半还是空空落落的。女侠站在他手里笑了笑，又道：“没关系，虽然不一样，其实我也弄不清楚，但就像你知道你不是小凯枫，我也知道，我和成王殿下不是一路人，他的心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毫不留情地利用我，不过这也不是爱‘过’……过去的原因。”
“倘若我和成王殿下在一起的话，我一定会变得不是我，但喜欢一个人，可以为他牺牲，为他改变，也可以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可如果丢掉自己的话，那应该是不对的事情，也算不上真正的爱了吧。你看，他西海的时候可以派人保护我，一方面是真心担心我，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虽然算是吹牛皮，但大荒之中，各大门派弟子，声名鹊起的，也有我一个，而且，我还认识你们幽都三巨头、鸡哥等绝顶高手，以后有我牵线搭桥，他的造反之路也顺畅的多，你瞧，看的那么透，有什么意思？”
“可惜我学艺不精，和萧师叔学习如何气死渣男的话术学不好，可能是西海被夺舍的后遗症，还是会被成王耍得团团转，害我每次去西陵城都心惊胆战，搞不清这厮哪天就出现在我面前来坑我，我哪天非要盖他一麻袋不可。”女侠嘀嘀咕咕说了一串：“我是奕剑门人吔，为什么要喜欢一个让我那么累、还让我不是我自己的人？说起他我嘴里都苦。江湖儿女自在潇洒，不合适就掰了呗，多大点事，可惜我在新主线里又要被夺舍，看着他骗我还要跳坑，三炮你记得下半场来救我一下……”
张凯枫打断她：“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的话，自己还是自己？”
他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女侠看着他咯咯直笑，像只老母鸡，张凯枫被她笑恼了，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他双掌一阖就想暴力镇压，女侠现在是功力深厚的女侠，不是南海初出茅庐的女侠，灵活躲闪跳下了他的手，跳到他腿上，熟练地耍流氓躺下了：“你说呢？你想到这里就证明等出去后你可以跟我去剑阁见我师父了~”
见你师父？少在这给我做梦！张凯枫刚想教训一下后辈，就听女侠幽幽的声音响起：“我觉得吧，你在打我之前最后向羯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一直在自言自语，羯一直看着你来着。”
张凯枫：“………………………………………………………………………………”
他僵硬转过头，果然见羯直勾勾地盯着他：“……魔君，是在练什么功法么？”
张凯枫百口莫辩，他也顾不得在羯面前保持高冷了：“不是，羯，你听我解释——”
女侠笑得差点把腰上的线给崩了。
【27】
张凯枫和羯恢复了记忆里的样子，羯说话的时候张凯枫不会再无视，而是别别扭扭地应两声，看得女侠肚皮里直发笑，他和羯还是按最开始商量的，挑战无寐侯把无寐侯震到了，放了他和羯两个人为无寐侯效力，她在他头顶想，如果她当初在北溟能多想想，多考虑考虑身边的人，阿沼是不是就不用死。
“……我们的方法只能用一次。”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沉默，张凯枫忽然出声道，他大概也是知道的，我在北溟做了什么事，毕竟他是在玉心侯死后当上的幽都魔君。女侠回过神来，笑道：“张凯枫，谢谢。”
阿沼的元魂在她家园里当家仆呢，她不该自暴自弃的：“你真聪明，怪不得后来说你是智将呢！”女侠大力夸奖张凯枫，一是张凯枫确实很聪明，二是夸奖那么可爱的人有什么不对，用力夸！
张凯枫绷着脸：“我是在赌，赌无寐侯需要两个为他效力的战士，如果失败的话，我和羯都会死……”
女侠很奇怪：“你在绝境里能想到这个办法，也没有放弃过同伴，最后也成功了，我不能说一句厉害吗？以前的你肯定会说句有什么难的吧？”这正是张凯枫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啊？可见张凯枫脸越绷越紧，他干脆闭了口不说话，直接往羯的方向走，女侠终于悟了，她咳了声，开始在他耳畔喊：“张凯枫超厉害，天啊，天下怎么会有你那么厉害又谦虚的人啊，天啊天啊——”
“你别叫了！闭嘴！”
“不行，这个时候只有大叫才能给所有人带来乐趣——”
女侠顶着两个大包沉思，为什么张凯枫越来越暴力了呢？你明明是傲娇，不是暴娇。
然后女侠带着第三个大包陷入了冥想中。
【28】
江师叔死的时候，她在现场。张凯枫的选择没有一丝变化，他在无寐侯手里杀死了江惜月，又执拗地要过了她的尸体，羯对他很失望，希望他抛却人性成为真正的魔君，如果不能的话，他非魔非人，不会被任何一边所接纳，张凯枫沉默不语，羯失望离去，张凯枫将江师叔埋在树下，用她的佩剑做了墓碑。
“如果向无寐侯这样请求是为了不影响后面发生的事，那再一次将江师叔安葬好，又是为了什么呢？”
女侠站在他旁边，平静地问他，是不是因为即便知道那是假的，可那一点点虚假的温暖还是环绕在他的胸口？
“我不是剑阁那个‘凯枫’。”张凯枫冷硬地说：“舍身之人不应该受到那样的折辱。”
“凯枫！”、“凯枫”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边，分不清是叫谁的名字，他闭了闭眼，又问：“你觉得羯说的，是对的吗？”他说完又抿唇，他不该问奕剑弟子，奕剑修身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对于他们来说，魔的想法，只有错，哪里有对呢？
可他听到女侠的回答：“在他眼里，应该是对的吧，他的眼里只有北溟。北溟是强者为尊的地方，只有你站在顶峰，才没有人和魔来轻视你，以及伤害你，只有断绝情感，没有弱点，才没有人来控制你。可他不知道，其实凡人之中也是这样的，尔虞我诈，人与人间的轻视，一样不少。有都在这世间的，也走的不是一条路。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眼里，都可能是异类。”
可你有向后退的路，我没有。
张凯枫想，女侠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突然开口道：“张凯枫，等出去以后，我把我家园的钥匙给你一把，你就住我隔壁的房间，那床可大了！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不用担心我有不轨之心——”女侠说着笑了，本来是很正经地解释成了俏皮话：“可能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过反正我也打不过你哇！”
张凯枫：“…………………………”
连怜悯不怜悯的话都说不出口，张凯枫有点恍惚，他怎么真的有点信了……这个家伙觊觎他的……他的……美、美色！在他念头转到这里的时候，女侠已经拍板了：“就这么说定了！江师叔为证！”
江师姐会被你气……多半是笑着的吧，虽然知道她并非是他的师姐，可在北溟之中，他也靠着这一点点的温暖，才撑过十八年的恨，张凯枫把地上的女侠拎起来，他站起身：“走了。……无寐侯那里，就算我不出手，你也会出手的吧，就算这里不过是幻境一场。”张凯枫突然道。
女侠作惊奇脸：“张凯枫，我和你一起呆了那么多年，你已经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看来我说的那件事你真的有好好想过吗？所以说咱俩也算是知根知底——”她还没说完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张凯枫乜她，看她像个二傻子。
可半晌，他也笑了起来。
奕剑有贪生怕死恶意中伤之辈，也有麻烦的人。
【29】
随着幽都军入侵，张凯枫的名声在大荒之中也越来越响，他作为羯的副将，智计百出，是大荒的头号对手之一，女侠沉默地看着他手下尸骨成山，张凯枫最开始停过一次手，但他没有杀的人还是在下一秒死在他面前，记忆是不可逆转的，只是顺流而行，即便在南海看过，女侠还是默默叹息，这是幻境之中，她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张凯枫有一天满手血的回来，在夜里问她，觉得他是否残忍？女侠想了想，说出了莫非云师父对玉玑子说的话：
“有人说过，如果他在他身边，应该会全力阻止他，可他不在时，他走上了这条路，也没有谁能责怪他。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份杀业，你一定要记住，背负起它。”
如果陆南亭卓君武在这里，大概也是和她说的一样吧，弈剑听雨阁……有着那样的人。张凯枫陡然想起她所说的话，又想到她现在连萦尘也打不过，就算带着他游历天下大约也是个死局，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想想，那样的道路，有人关心他，不是为了命令、赎罪、血缘……想到这张凯枫又觉得自己可笑，他总是因为一些奇怪的事牵动自己的心神。稻草人蹦蹦跳跳在他旁边跑来跑去，他手“啪叽”一盖，结果给女侠洗了一个晚上的血手印，一天又过去了。
在张凯枫当副将受伤的时候，其实羯偷偷来过好几次，她知道张凯枫知道，也知道张凯枫明白他受伤后的药是从哪来的，女侠没法和羯说话，羯是张凯枫在南海唯一拥抱着坠入地狱的人，张凯枫知道被萦尘下了同生共死的羯永远不会背叛他，他好像认定了这一点，羯也似乎是这样，羯总是在张凯枫心软饶过凡人时恨铁不成钢地劝解他，每次都不欢而散，女侠总是看着他们陷入沉思。
张凯枫很聪明，但又很傻。
她想。
到应龙村的时候，女侠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从水中踏出，女侠才想起之后要发生什么事，羯会死！
张凯枫一句话没说，他抿着唇，看到了剑阁弟子南奚，女侠只觉得他的身体都在颤抖，虽然微不可察。女侠没能出声，她站在张凯枫头顶上，肃穆地等着什么。张凯枫没有心神注意她，他的视野里只有奕剑弟子的存在，还有，之后会发生的事。
说着训斥后辈的话，自己也没能逃过，等张凯枫回过神，他击退的南奚已经用命捆住了他，数名奕剑弟子在半空中盘旋，第一波剑雨骤然落下来，张凯枫握剑的手慢慢松了。
“魔君！”
羯扑了过来，他被抱在犬妖怀里，铺天盖地的剑雨落下——
熟悉的声音没有传来。
“……魔君？”
“快走！”
映入眼帘的，不是羯背上的丛剑，而是浮空的小稻草人，她张开滑稽的双臂，幽蓝的屏障挡下了所有倾盆的剑，时空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周围的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女侠从半空中掉下来，摔在地上直喘气，她是真的拼了，也不知道怎么拼出来的，周遭寂静无声，只有躺在地上的女侠、羯和张凯枫。
女侠感觉自己四肢都快散架了，她疯狂给自己刷上善若水回蓝，见羯叫了声魔君，张凯枫还愣愣的，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下张凯枫：“张凯枫，张凯枫？有什么话要说，你快点说，我估计时间马上就会倒流回去了，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啊！”
羯有些惊讶：“你是谁？”
他终于看见了魔君一直自言自语的人是谁。
女侠刚想说话，张凯枫的出声打断了她：“羯，你为什么要救我？那个时候你没有说明白，后来我也知道了……你来到我身边是因为萦尘，你希望我成为抛弃一切弱点，成为所有人之上的幽都魔君，是因为我死了你也会死吗？”
张凯枫终于问了出来，他几乎是嘶吼着发出质问，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他知道，即便他是小凯枫，卓君武是因为他是他儿子愧疚才会收下他，陆南亭是因为师父的命令，江惜月大约也是因为陆南亭的缘故，爱屋及乌，这些都是假的，没关系，可羯呢？他和弈剑听雨阁没有关系，他最初开始就知道他是谁，可他的到来也只是为了他自己，那么为什么，他要救下他？是迫不得已吗？是萦尘设下的咒术所以他才说出那句他们的羁绊牢不可破吗？！
羯却答非所问：“我为什么会救你呢？其实，我也不明白……”
看吧，是没有意义的事。张凯枫垂下手，无论是他击退南奚，还是后辈做的，都没有意义，因为羯不存在这里，这里的“羯”只是自己的一段记忆，所以他不会回答他，有什么意义呢？
“有什么不明白呢？”
女侠站起来，她缓缓道：“如果，他在救你的时候想过这些，他一定赶不上剑落下来的速度。张凯枫，你清楚的。”
“那么，”张凯枫颤着唇问：“是我害死的他吗？”
他好像说出了心中深藏已久的念头，脸一下却转为惨白。女侠想，那么南海的最开始，他抱着羯坠落下去，又是怀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北溟，是强者为尊的世界，所以，弱者就会死，所以，羯死了，是因为这样吗？”
张凯枫喃喃地问。
“你明明心里是不信这回事的，为什么要这么说？”
女侠歪着头，小小一只在地上看他：“你有答案的，张凯枫。”
“羯一直说，让你抛却人性，成为被人顶礼膜拜的幽都魔君，可他自己在最后一刻，不也产生了人性吗？他当然不知道啊，魔族的人，没有人知道啊，他没有被人教过，你也没有被他教过，你们俩都不明白，最后一刻，羯不要任何回报的原因是什么。”
女侠沉默片刻：“真傻。这在凡人里就叫做‘爱’。所以羯在最后，像父亲一样保护了你，即便之前有多少私心，大概最后一刻都忘了吧。”
羯道：“我爱……魔君……”
张凯枫浑身一震，他低着头，慢慢地说：“可我辜负了他的期待，我最后，并没有成为他想象中的人——”他没有成为真正的，幽都魔君。
“你告诉他，张凯枫，你究竟想告诉他什么？”
女侠认真地对他说，她隐约明白了，张凯枫大大小小心结里的其中一个。
张凯枫不由自主地抬起首，他看向羯：“如果，我不想当幽都魔君了，如果，我成为不了你想要我成为的人。好像我已经做不到了，羯。”他的面上浮起苦涩的笑：“那么，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你还会……像手下，像手足，像朋友，像父亲一样，爱我吗？
他的脑袋却陡然被轻轻摸了摸，就像临死之前，犬妖用巨大的手，抚着他的头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