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冰糖葫芦!”
“小姐要不要来算下姻缘,我看您粉面含春,近来定是有桃花缘啊!”
……
春风寺前面的街道上车水马龙,来往的人群在热闹的摊贩喧嚣声中穿插,昭示着这座城市的繁华和热闹。
永夜二十八年的除夕临近,新的一年就要来了,少男少女们开始忙着卜算姻缘,老人家则带着未婚的儿女来寺庙祈福,街道上好不热闹。
在寺庙前门的一个角落处摆着一个摊子,一个装扮还算素净却遮着半张脸的人坐在那里摊开了画纸,在他旁边竖着一个牌匾——画像。
几个好奇的年轻姑娘凑近了去看看那画师之前的作品,皆是些人物山水,但样样都是精品,那下笔纹路很稳重,上色处理也很细腻,使用的纸张笔墨皆是上品,成画的组品皆是上等之作,作画之人虽寒颤,但画倒不像是街边贩卖的便宜货。
“师傅,听闻您博学多识,我想请您给我绘一副画像。”
一股香粉的味道扑面而来,这脂粉味虽然浓郁但是却不俗气,让人并不是十分厌倦。
坐定的画师腰板绷直,随即放松下来了。
“不知贵人有何要求,我家师傅少时伤了嗓子,所以无法发声,只能由小人代劳。”
画师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倒是他旁边一个看起来不是很高的小个子开口了。
女子自宫城而来,为了赶上这个只在每月初七出门的画师,她可以说是耗费了不少心力,此时手脚还因为路途颠簸而在颤抖。
她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然后挥手就将自己身后丫头怀里带着的画像拿了出来。
那画像看着已经是有了一些年头,画纸泛黄,墨迹浅淡,最主要的是画像之中最重要的部分那个人像的脸花了,完全看不出来个正常模样了。
“这幅画被我一个不小心毁了,加上这画像上的人当时不过是个少年,其实我此次前来是想师傅帮我复原他英年时候的模样……”
没等女子说完,画师就挥了挥手,他的小徒弟得到了指示,出言打断了那女子的话。
“真是不好意思,这位贵人,我家师傅只是一介草莽画师,并没有预知一个人未来的本领。您若是真有需要可以去问问佛祖,也可以去找大师卜算一卦,我们哪里知道他人年少时是何模样呢!”
小徒弟向着那女子身后站着的客人看去,正打算叫号,却不想那女子再次开口。
“大师,世人都说你甚至可以给死人画皮,画出他原本的模样。
小女子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您把这幅画画出来,只要能让夫君瞑目,像与不像,谁又在意呢!求求您了,我夫君尚有一息,我作为他的娘子,只想为他做这一件事情!”
那女子说着已经跪下来了,看她的模样,十个人中九个都知道她定是贵人,她说得有如此殷切,这世间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呢。
可是这个画师却完全不在意,那女子哭哭啼啼,语调凄苦,两人一经对比,让人难免觉得画师不近人情。
画师还是没有从自己的位置上起来,他只是勾了勾手,然后又和自己的小徒弟“窃窃私语”了一阵。
可能是因为这女子的样子让人动容,或者说是这个女子出的价钱让这位画师心动了,他开始心软了。
“我家师傅说了,画倒是可以,只是我们约定在下月二八,若是您夫君还在,请他亲自来阳山寒潭后的小屋来,我家师傅会将画卷给他的。”
只要这位画师开口,女子就已经是欣喜若狂了,要是她夫君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他就算是撑到了这一日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我会去说的,只是若是夫君不来赴约……”
“若是那样,我家师傅并无他法。
只是,师傅说,还望贵客老爷赏个脸权当来玩一遭,这寒潭的雪最是洁白,说不定来赏景就可以忘去前尘旧事,何必还纠结一个人的长相呢,不知道阁贵客老爷可否来饮一杯茶?”
时光如梭,自腊月以后便是匆匆数日,快到寒潭茅屋内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外面的炮竹声貌似并没有影响他多少,他这是静静地坐着。
“阿水,替为师看看黄历,今儿是几了?”
“师傅,今日是初五了,再过两日就是二八了,您的画呢?”
被唤作阿水的小徒弟此时瞧了一圈屋子,还是一张画卷都没有瞧见。
他们收了定金马上就足一个月了,可是师傅自打回来之后除了清洗茶具就是浇那朵从来没盛开过的花,完全没把画画的事情放在心上。
只是,往常不说话的人,今日喝了两杯小酒倒是开口了。
画师不是不说话,只是他的声音如破锣一样嘶哑难听,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听,因为他一开口便会嫌弃自己。
画师将酒杯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然后微微抬手,阿水就上前去将他扶起来。
“师傅,您眼睛不好,就别折腾了,我们还是别画了吧!”
“你师傅,也从来没画过啊!”
画师的话说得没错,他们做了画摊子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付了定金才作画的,至于那作画的人自然都是阿水。
尽管之前也做了很多次这样的事情,可是这一次阿水心里没底,那个女子拿出来一锭金子做定金,这可是大手笔,哪里有几个人会和金子过意不去的。
一锭金子,他们后半辈子足够生活了,哪里还需要画画,他们就可以进京了,去学武去做官。
可是这么高的价格怕是要求也不小吧,画人像,画师可是很久不画人像了的。
从阿水小时候跟着画师开始,她就从来没有印象画师会是一个绘画人像的画师,他教她画山画水却独独不画人。
“阿水,为师总觉得有好多人都在等着为师呢,所以我得去找他们,这一次之后我们的画摊子就不做了吧,为师给你攒了足够的学费,你去京城读书吧,然后做个你想做的神捕。”
成为京城神捕是阿水小时候的梦想,她从小跟在画师身边走南闯北,拜了不少师傅学了不少本事,但是画师却一直说他们的盘缠不够,她没法去京城。
本来已经快要打消了去京城的想法的人,终于等到了画师说这句话。
“去京城吗?师傅不跟着阿水一起去见见世面吗?”
“师傅年轻的时候见过的世面太多了,所以就不去了,有些老友在等着师傅前去赴约,师傅得去!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画舍来人是在两天后的早上,阿水从阴阳两山交界的峡谷里跑回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院门外面。
早上刚刚下过的雪上有着一双深深浅浅的脚印直通画舍,那脚印仿佛带着色映得人眼睛疼。
“小师傅,你可算来了,我们刚刚过来的时候,因为敲门没有响应,我夫君等不及,所以他就先进去了。”
指了指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看起来有些单薄的身影,阿水顺着女子的手势看去,便看见了那个人。
那人看起来身材很高大,若不是生病的话,那应该是个极其英武的男儿吧。
只是他的背影很悲凉,每走一步都像是撒下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清风,听闻你煮茶,我老远就闻到了茶水的香气,煮的可是寒潭的甘露?”
男子朗声冲着屋内喊着,可是房内明明没有人,阿水却看着他像是等到了人声的回复一样。
房门被推开,小屋里面窗明几净,除了挂在房梁上的画卷,空荡荡的房间什么也没有,除了画就只有他,可他好似看见了在屋内坐定一个人正在为他煮茶……
画卷随着穿堂风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墨香在房间里四溢,传入屋内外众人的耳中,鼻中。
阿水这两日一直在忙着给陪师傅浇花,给师傅采药,给师傅送行。
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些画卷是什么时候被挂在这房间的,还有那画卷上面的人究竟是谁。
她也不知道那花什么时候开的,外面的雪花飘着,屋里的花开着,那一抹红给这冷清的茅舍增添了不少生气儿。
可是来者知道,他知道这花是当年他们在阳山顶端收走的那颗种子,他也知道这上面画得其实都是他。
大大小小的他,高高瘦瘦的他。
从年幼的寒潭初遇,那个背着药篓子山上山下跑着的病弱少年,再到那个身披红披风站在城墙之上的少年将军。
纵使时光兜兜转转将他们磨得病残体弱,可是记忆是不会改变的,记忆里面的少年还是如初的模样。
“清风,来吧,卫许陪你再饮一杯。”
那一次的生意可以说是阿水前半辈子做生意做得最成功的一次,买主来了之后可以说是变了一个人,原本苍白如纸的脸此时红光满面,仿佛瞬间拥有了少年时期的容颜。
他笑着将银子向着阿水手里塞的时候,阿水拒绝了。
“我师傅说了,定金足以抵过这次的画钱,师傅还说,此去路远,还望贵人保重。”
见阿水不肯收钱,男人没强求,他看着阿水欲言又止,转身欲走又不得不顿下脚步磕磕绊绊地问了那么一句。
“你……师傅他……可还好?”
阿水愣了一下,而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没有那么悲伤,或许这么多年她一直生活在悲伤的氛围里,所以到了这一刻情绪也没有那么外露。
“师傅已然去赴老友的约了,昨夜亥时驾鹤远行。”
“远行啊,远行好,远行就不会重逢了!
你叫什么?小丫头?”
男人喃喃自语了几声,然后将自己远望的目光收回放到了阿水身上。
“我叫阿水,着实是个丫头,老爷你还是第一个看出我是个丫头的人。
师傅说我是阴阳两山孕育出来的精灵,所以在寒潭边给我取了名字,我叫阿水。”
阿水……
“什么女子是水做的?男人怎么了?我天生就是寒潭水孕育出来的,你拔了我的根,我以后就住在你家扎根!大不了下辈子我做个女子,你有种不要拔我治病!”
耳边恍若有初见时那人嗔怪的声音,他看了一眼阿水,看了一眼茅舍,缓缓开口——
“阿水,可想离开这里?”
“走啊,贵人走了,我就进京,我想去做捕快,做神捕,师傅已经给我攒了足够的学费和盘缠。”
提起自己身后的包袱,阿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和一个陌生人说上这么多的话。
可是对方问起的时候,她从心里发出一种想要和对方说话的想法,师傅也希望她她没有违背本心,也就开口和他说了。
“好,若是你在京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记得我叫卫许,清风卫许的卫许。”
阿水进了京城,她带着师傅的骨灰看遍了自己眼中的那些京城的美好。
六扇门多了一个女捕快的那一年,大渊的镇国将军去世了。
作为朝中一员,阿水跟着六扇门的首领去将军家吊唁。
将军夫人站在角落里反复向着前来吊唁的人致谢,阿水见惯了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的场面,所以并没有太大反应,但是她见到了那位夫人的时候震惊了。
这人是……那个求画的女子……
事后,夫人拉着阿水在将军府转了一圈,然后指了指那个被落锁良久的房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房间应该是你师傅的,只是它落锁了好多年了,将军不提起,我也就忘了。
将军生前廉洁,没什么可以留下的,但是他托我转交给你一个画册。
若是有机会,还望阿水姑娘可以将它和你师傅的骨灰埋在一起。”
拿着那本画册,出于对于逝者的尊重,阿水并没有翻看那画册里面的内容。
她将画册拿回家的时候,师傅的骨灰不知为何竟然在案台上被打翻了。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阿水已经不想去纠结这件事情了。
她将画册在旁边的火盆里面点燃,却不想房门一下子就被吹开了,她去关门,再次回来的时候画册已经烧得不剩什么了。
可能是刚刚风太大,只留下了一片残页还在地上,阿水细细看了一下,那上面只有七个字——
清风未许重携手。
原来,他们没能重携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