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玫瑰的微笑
陈博士说,从量子力学的角度来看,我还是有希望此生用眼睛再一次看见蓝色玫瑰,人的死亡过程就是由一个强观察者变为若观察者再变为非观察者的过程当我变成弱观察者时,玫瑰的概率云向毁灭态的坍缩态的探索速度就会慢一些,我就有希望看见它。
事情要从那一年冬天说起。
据BBC拍摄的地球纪录片而言,玛雅人当年并未明确预言世界末日是在那一天,那是一个范围,跨越了一百年的范围。
人类并不是一朝一夕灭亡,而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2020年冬,我躺在床上刷着新闻和虎扑,窗外下起了本年第一场大雪,四点半,我拉开窗帘,刺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茫茫的动态风景图,像是一颗颗星星坠落,我呆呆站了一会,顶着沉痛的脑袋钻进被窝看比赛,熬到八点,打开网课签到,然后接着睡觉。
因为晨昏颠倒,家里只有我一人,渐渐的,我的脑袋时常会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我发了一条朋友圈,“这么多年,才发现我原来是一个机器人。”
和往常一样,我的朋友圈和我这个人一样,没什么存在感,她就像我一个人的呓语,即便是面对所有人,却缺乏相应的受体。
下午五点,我起床了,我给自己煮了一包方便面,放完所有的配料,辣的我喝了三杯水。
在厕所吐得昏天黑地,我再次刷了牙,打开手机。
班长在群里发布老师布置的作业,我看了两眼,发现有一瞬间并不认识这上面的字迹,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意思,而是我根本看不懂。
所幸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我闭上眼睛缓了几秒,再次睁眼还是可以看懂作业是什么的。
我躺在沙发上,正在纠结作业要不要做,顺手刷到了“发现”的一个小红点,我点开一看,头像是一个雪景图,它给我点了赞,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了。
我丝毫提不起力气去思考这是男是女,也记不得什么时候添加过这个人,我更不喜欢去看它的朋友圈,去视奸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世界与我无关,他们都是世界。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我频频收到这个人的点赞,它还会给我留言,发一些奇怪的言论。
“我没有见过这个。”
“难道这就是飞机。”
“你不要死啊。”
“……”
这让我无法接受。
我拉黑了它,在它打扰我的第三天。
但是诡异的事发生了,我拉黑不掉它。
每当我想要删除这个号的时候,它消失了。
在我的注视下,突然的,夸张的,好不加掩饰的,消失了。
我有过一瞬间的害怕,但是也知道,有些事,没遇到不代表不会发生,我想上帝也许会做实验,每一个他创造的人类都是他的实验品。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再次迷迷糊糊的打开网课签到,据新闻报道,在疫情发生的第一个月,北方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而那天,我家的暖气突然坏了。
我瑟缩在被子里,上帝是不是认为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实验品,他要收走我存在的资格。
雪还没有停,我睡不着,近乎虔诚般的听完了国际市场行情分析。
当老师说完下课,我与世界的联系“喀”得一声断了。
我听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送你的,希望你能好起来。”
我困难的睁开眼,歪着头看向床头一直空无一物的花瓶,那里竟然奇迹般的伫立着一只蓝色玫瑰。
往上看去,一个断了一只手臂的女孩正担心的望着我。
我有好久,没梦到女孩子了,自从她死后,我觉得自己对女生失去了兴趣,像所有狗血电视连续剧一样,我成为了悲情男二。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我断断续续的问。
小女孩说:“我再也不会冷了。”
“你是鬼。”我下了结论。
小女孩摇头,但也没有解释。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我问道。
“不是,为了看你,当你能看到这朵玫瑰的时候,那就是我来了。”
小女孩说完这些话,她不见了。
爸妈回来了。
一进家门,妈妈立刻抱怨道:“暖气片怎么回事?坏了?老刘快去找人休休。”
我好像又活了过来。
我过上了正常的生活,拥有了规律的作息和平衡的营养摄入。
而我也再也没有看见过她。
三年后,我大学毕业,我放弃了保研的机会,进入了一家外企,在公司里,我是个职场菜鸟,工作半年,没做出什么成绩。
我的爸爸不太满意的状况,他让我考个公务员,说我这样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和人打交道。
我没同意,和他大吵了一架。
那天晚上,街道边昏黄的灯光扑朔迷离,我独自行走在马路上,在规整的雪地里走出一条笔直的小路。
寒风和冰雪扑在我脸上,尽管很冷,但我更不想回去更冷的那个家,我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快天亮了,后来,我失足掉入冰窟。
寒冷侵袭了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连头发丝都在冷水的侵染下寒颤,我想我快要死了吧,这丧气而无趣的人生,是不是就要这么结束了。
我又一次看见了蓝色玫瑰。
这次我很认真的看着它,因为我知道,我死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了,它在空中不断闪烁着,像极了八十年代粗制滥造的特效,但是我知道,它是存在的。
接着,女孩来了。
她的断臂依旧没修好,我想问她,在你们的世界,断掉的胳膊也不能重新长出来么,可是当我一开口,漫天的冷水瞬间将我的话语淹没。
她像是个精灵,歪着头打量我。
我努力扯出一丝微笑,她用仅存的一只手臂摸了摸我的头顶。
“会有人来的。”
她说完这句话,静默的站在一旁,我觉得自己要冻死了,但此时的我丝毫不害怕,就像学生对待作业、工人对待建筑,死亡似乎是我平凡生活里一道毫不起眼的工序。
有人看见我了,在他的呼救下,专业人员将我抬进救护车,我大口的呼吸着氧气,当我越来越清醒,她的影像就越来越模糊。
直到消失。
这是我与她短暂的第二次会面。
在我平庸且安稳的生命里,我矜矜业业的度过每一天,只是在每一个寒冷的冬季,总会有一两个瞬间,让我想起了那个小女孩。
后来,我遇到了陈博士。
他跟我讲述了林云的故事。
在这个简短的故事里,断臂女孩并没有过多的描述,她死于新武器,死于人类新型战争的第一次实验。
我央求陈博士带我去看看女孩存留在我们这个状态的断臂,它被安置于博物馆中,在甲醛溶液中沉睡了四十七年。
“我们无法确定量子态的林云和那些小孩会在什么样的时间或地点变成坍缩态。”陈博士告诉我。
“可是她总能在我有危险的时候出现。”
陈博士笑了,他两鬓发白,在丁仪死后,整个人了无生趣,而他研究的球状闪电始终不能持续推进。
“也许她们找到了方法,可是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送走了陈博士,我一个人呆坐了很久,这些年搬家多次,我一直留着床头的空花瓶。
那里有一个女孩,那里有一朵玫瑰。
我曾经试图再次濒临死亡,可是再没有见过她。
2070年的冬天,芯片战争开始了,我不能再登录微信,雪景图头像永远的沉睡在我的列表里,慢慢的,电力越来越稀疏,全世界围绕在一种倒退的洪流中,我们被洪流裹挟着行走,不得不接受一切回归,当在冬季的夜晚烧炭取暖,点上煤油灯照明的时候,我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啼哭,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哭泣声加入进来,绵延不绝,我知道这其中有我的父亲母亲,但是我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这个世界,如同回到了田园时代。
我们下地干活,写信传达,做着几千年前的事,我看到很多不能忍受的人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看到很多街头乱斗、烧杀抢夺,他们胡乱的过着日子,口中叫嚣着我要回去。
回去,回不去的。
倒退成为了一种趋势,已经不是人类的力量可以控制的了。
我结束了一天的农活回到家中,看着高楼大厦变成低矮平房,家家户户燃起的炊烟,那一瞬间,时间像是停滞了。
一个没有感觉的时间点,在这个时间点,感受不到一丝时光的流逝,我静静地躺着,如同置身宇宙中央,其实人类社会的进步或倒退在宇宙的尺度上完全构不成影响,它在膨胀,它将永远膨胀。
我的思绪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那个女孩送我量子玫瑰的时候,她不在我们的世界,在她的世界,想必是完全不受影响。
那大概就是天堂。
如果还能再见她一次。
当我走到人生尽头,当我在弥留之际最后一次睁开眼睛,那时我所有的知性和记忆都消失在过去的深渊中,又回到童年纯真的感觉和梦幻之中,那就是量子玫瑰向我微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