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了。”
“准备好…迎接这个世界了吗？”
陈星自苏醒，便知道自己叫陈星。眼前一双亮闪闪的明眸看着他，此人眉骨颇高，眼角处被时光刻上浅浅的沟壑。这个与他同高的男子握着他的双手，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动。
“欢迎来到这里。”
陈星同时也知道，这名男子的名字叫做纪舟。纪舟双眼中流动的情愫，是冰冷的，让人宛若置身冰窖。
二人在屋中走动，穿过走廊，来到亮堂的客厅内。陈星用余光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只在纪舟的脸上挪不动眼。他们走出房门，脚踏之地被阳光榨干了生机，蝉鸣连绵不绝，可一切竟如海底那般安静得惹人打颤，遍地死寂。绿油油的草丛中，几抹扎眼的乳白色跳进陈星的眼中，纪舟指向它们，故作不知，询问他那是何物。
“是茉莉花，木犀科。”
气氛诡异极了，二人无话，明明心思皆不在其中，却双眼紧盯着彼此。陈星其貌不扬，但五官结合在一起，显得无比可靠，加上身板健壮，更是稳如泰山。
他不知他们为何伫立在原地，更不知这一切存在的目的。
对他来说，似乎过于陌生…或者，是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自闻到茉莉花香后，陈星便将此了然于心。
之后的日子，纪舟很少出现在家中，陈星只是按照吩咐，日复一日地打扫庭院，一切完美得不能再完美，多加一片叶子都略显多余。
陈星以另一种角度占有了整幢别墅，每当完工时，他会来到楼顶，再往上踏一步，便是一口硕大的铜钟，生满了铜锈。放眼望去，将四处的森林尽收眼底。有时风席卷热流滚滚而来，同树木的青葱绿叶嬉戏玩闹。陈星看着树叶随风飘动不禁入迷，精神投射其中，感受热风轻拂身体。在某一刻，心中随之澎湃，他不再质疑这种难以描述的心境，只是默默地感受着，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在摸索一样十分陌生的东西，好像，是他自己。
“我是谁…”
恐怕，是因这日复一日重复的、枯燥的工作冲昏了头脑，又或是文学作品中常常描述的“荒诞感”，来得过于汹涌。他不明白。
傍晚，纪舟带着浑身的伤回到家中。陈星看着坐在地板上狼狈的他，有些不解。
“傻愣在那儿干什么？”
他微怔，猛地回过神来。接下来便一一履行他的职责，将纪舟安排妥当后，站在一旁，等待命令。
“…可以出去了。”纪舟吩咐后，浑身紧绷着，艰难地翻过身，背对着他。
陈星下意识地动了动脚，还没挪上一步，又回头看了看纪舟的背影，这才关上了灯，回到客厅。
他不知道以纪舟的资产与身份，在社会上从属于哪一阶层，但这幢别墅以客观角度来看，的确能在空间上拔得头筹，这是居于以本国其他别墅区作为比较而进行的可靠猜测。
客厅自底层至顶部的高度约有十米，圆拱型的屋顶，玻璃材质，内部装修为欧式古典风格。今日碰巧满月当头，坐落在屋内，抬起头便能一睹其芳颜。圆拱中心的正下方，摆放了一座雕像。陈星知道，这为纪舟亲手所雕。陈星也知道，这座雕像，是以纪舟的伴侣为原型。
雕塑身材健硕，与上空昼夜的守护者——月亮与太阳站在一处，隐有众星捧月、披星戴月之感。
星宿轮转，这座雕像，却好像来自永恒，在世界上扎下了根。
自打此次意外的发生，纪舟好像元气大伤，连在家中安静了整一个月，时常唯一做的便是同陈星聊天…或者说，是在讲些童话故事。
陈星再没有听过比纪舟口中更好听的故事了。比起他讲故事的节奏、语气与故事情节，从前知晓的那些隽言妙语只得沦落于同地上尘土混为一谈了。
一日，纪舟一瘸一拐地领他来到客厅中央，他指向壁炉，吩咐陈星添一些木炭。
灰尘铺满了壁炉，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高大的背影端着烛台四处忙活。
“我想听燃烧木头的声音。”
陈星望着纪舟，微微一笑，朝着火堆中又加了一些柴火。
“很久没有使用它了，久到我差点儿忘了它的存在。坐下吧。”他指了指身旁的空位。
纪舟裹着毛毯，原本冰冷的双眼因火焰变得柔和，冰雪最终融化为一汪春水。他继续讲述着，是童话镇国王与一名艺术家的故事。
陈星坐在他的身边，起初不知道应该朝着那个方向看，只能扭头瞧着纪舟。时间久了，便随着他的目光，定睛在火苗上。
噼里啪啦的声音比想象中的悦耳。
“这个故事还不错吧。我构思了很久。”
“嗯。”
“有什么感想吗？”纪舟问道。
“他们…”
“嗯？”
“是情侣吗…”
纪舟听后，说道：“爱情向来不是必需品。故事中，国王与艺术家是一对心心相惜的挚友，也可以将他们理解为伴侣。放在任何时代，都会让人艳羡不已。”
“只是，最终国王选择了放弃。这是注定的结局，两个人注定会错过。他们是相爱的，但是，他们不能相爱。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可悲？”
陈星试图理解着，好像抓住了纪舟所说得一切，又好像什么失去了所有，它们随着步履不停的时间逝去了。
这时，肩膀上突然一沉，纪舟双手卷着毛毯靠在了他的身上。
“一会儿…靠一会儿。”
这个‘一会儿’，一眨眼便化成一夜。
陈星一动不动，他总觉得此刻意义非凡，从前一人生活在此，像被设定好了流程，每日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黎明、午时、傍晚、夜晚…他时而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实感，有什么东西正在存在？他自己存在吗？他是谁。
一回到这个问题，陈星便不敢再想下去。可心中有一股迫切想探索的欲望，而理智又告诉他，他不应该如此。他总觉得，有一天他会踏出这一步；他也有预感，那一步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恐怕，会是灾难。
陈星能闻到身旁纪舟的香味，耳畔烤火声不知怎的，也竟转化为鼻尖上的萦绕的气味。这是什么味道？或者是什么感觉？
他像一头走失在狂野的野兽，迷茫地追随着一道光。可他此刻，不再试图去想那个可笑的问题，他是谁不重要。他猛然明白，烤火、纪舟、月光与自己，这是所谓幸福的味道。
仅此而已，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