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父母身体康健,愿阿阳平安喜乐。”卖天灯的小伙搁了笔,拾起这一盏灯,向徐千理展示,道,“看看,这般,可行?”
徐千理直接把灯给他拍掉,嫌弃道:“可行个鬼啊!你这字丑死了!”
小伙不愿了:“这有什么丑的,你看看,笔锋苍劲有力,入木三分。整个镇找不到写得比我更好的人了。”小伙突然凑过来笑道,“徐姑娘,我还给你写了这么好的祝福语,你……”
徐千理抬手让他停下,把桑柔拉了过来,往前一推,道:“别说那些,你自己夸自己怎么算数?就问阿柔姐。诺,你看,这字怎么样?”
小伙也爽快:“行。桑姑娘来,看看,我这字,好不好?”
“……”桑柔低头看了看那字。小伙有些本事,毕竟是靠这个吃饭的,虽然没他自己吹的那么好,但是也是一副好字。她移回目光,忽地看到身边得意地等她说话,眼睛一闪一闪的徐千理,桑柔突然忘词。她又去看面前小伙那期盼的眼神,仅用片刻的时间稍稍思索,十分果断道:“尚可。继续努力。”
徐千理笑了。
小伙似是被打击到了,捂着胸口,不敢置信,“桑姑娘,你,你居然和她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桑柔:“……”
“去你的。怎么说话呢!”因为刚刚桑柔帮她说过话,徐千理现在高兴极了,听了小伙的话也不恼,伸手将他指着桑柔的手打开,笑骂道,“阿柔姐慧眼如炬。你那字确实是不堪入目,她才这么说的。”徐千理眉眼都带着笑,不自觉地搂紧桑柔的手臂,说到最后还对着桑柔眨了眨眼。
“……”桑柔哭笑不得。这丫头是故意的。
小伙认命,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回去继续苦练,他道:“好吧。你说的,我认命。来来来,笔给你。”
徐千理笑嘻嘻地把小伙写的那盏灯放在桑柔手里,接过笔,道:“你早给我不就行了。”她提笔,豪气地在灯面上“刷刷”写下几个大字。
桑柔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怎么都认不出来写的到底是什么。
她想了片刻,在心里给出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评价:堪比狗爬。
徐千理举着那盏灯,道:“阿柔姐。夫子前几天让我们作诗。你看,我这句诗,怎么样?”
“……你读一下?”
徐千理爽快地把灯举高一些,一字一顿,念一个指一个:“乡禽何事亦来此,令我生心忆桑梓。”
桑柔忽然沉默下来。
小伙眼睛亮了:“可以啊,徐千理。”
徐千理被夸的有些飘飘然,眼睛亮晶晶的:“不是我作的,是夫子前几日教我们的诗,说桑梓亦有故乡之意。你名字里也有一个桑字,我就想了这句。”
桑柔静静地看着这句诗,伸出手捧住花灯,似是在喃喃自语:“令我心生……忆桑梓……”
片刻后,她接过这盏灯,看了许久,道:“谢谢,我很喜欢。”
兔子灯笼在她手下摇晃,烛光微弱,摇曳不定,映得她脸上的表情看不清。
桑柔又说了一遍:“我很喜欢。”
徐千理心想她可能确实喜欢,不然也不会一句话说两遍,心里都开心起来,道:“阿柔姐喜欢就好,走吧,我们去放灯,放了之后还有其他有趣的活动呢……”
“嗯。”
两人走到河边的一处空地上。
河中花灯无数,河面映得像星空一样。
徐千理兴致勃勃地把灯点燃,高高举起。
桑柔目光落在诗句末尾的“桑梓”二字上,被灯光照亮的眸子,渐渐没了光芒。
天灯缓缓升空。
徐千理摇着她的手臂,兴奋地叫:“看!看!!阿柔姐!!那灯升起来了!!!”
桑柔目光跟着灯一起飘去天边。
千万明灯缓缓升空,宛若游鱼。今夜月光灿烂,但无星。灯火盈盈,一点点升到最高处,就真的像星星一样,挂在了那里。比星星亮,比星星暖。
装满了整个夜晚。
她们的天灯融入这一片星光,不见了踪影。
桑柔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转头去看身边的徐千理。
徐千理仰头看着天边,眸光闪动。
眼中的光芒比天灯还要亮眼。
徐千理感觉到她的目光,疑惑问道:“阿柔姐,怎么了?”
桑柔低头,再抬头,眼中是和平日里一样的温柔:“没事。”
她只是想起了另外一段话。
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
不能留恋,不能沉沦。
不能贪于现实的美好,而停留在这里。
……
桑柔捂住自己的眼睛。
灯光刺得她眼睛疼。
徐千理忽然觉得她有些不对劲,“阿柔姐……”
桑柔突然转身,速度快到徐千理都没有看清她的脸,下一秒,她就将徐千理抱在怀中,在耳边低声道:“对不起……”
“阿柔姐?”
徐千理没听清她的低喃,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
徐千理虽然年纪比她小,却已经和她一样高了。桑柔把脸埋在她的肩膀,许久都不肯抬起头来。
她轻轻地安抚着桑柔,遥望着天边的灯光,道:“阿柔姐,没事了,没事了。”
她想,或许阿柔姐想家了。
只身一人来到定阳这样荒凉的地方,路上还要面临着被沙匪劫持的风险,虽然她不讲,但是肯定经历了许多。
徐千理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放低声音说:“阿柔姐,那些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会陪着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桑柔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从她身上起身,闻言,露出一秒的迷茫,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大概是误会了,但看着徐千理郑重地安慰着她,也不好戳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调整片刻,露出一个被戳穿后窘迫的表情:“是我失态了。”
徐千理摇摇头:“不会的。”
桑柔眼眸微垂,躲过她的目光,抬头望着天边的灯火,忽然说道:“中原也有这样的节日。”
徐千理甚少听桑柔说起中原和以前的事情,一听她提起,瞬间就来了兴趣,兴奋道:“是吗?什么样的?”
“和定阳不同。每逢中秋,我的家人就会带我放上一盏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徐千理望着无数天灯,想了想,突然道:“阿柔姐,跟我来!”
说着,不等她同意,就拉起她的手,跑出人群。
桑柔跟在她身后踉跄了两步,不明所以,不禁握紧她的手。
忽然间,她闻到一股栗子香,抬眼就见栗子摊铺在不远处,以为她要带自己去吃栗子。
然而两人从栗子摊铺边上路过,徐千理脚步都没有停留。
桑柔疑惑道:“去哪里。”
徐千理笑了笑,突然道:“到了。”
她突然停下来,桑柔猝不及防,差一点撞在她身上。
徐千理十分地自来熟地上前与老板交谈:“老板,好久没见你出摊了啊!”
“前几日病了,几个月没起来,昨天才有了点精神。灯会街展这么热闹,怎么也得来,你说是吧?”
“是是是!”
桑柔走到徐千理身边,看向老板。
老板人高马大,留着络腮胡子,看起来憨厚老实,脸色苍白,确实有虚症。
老板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她一眼,没在意又低下头,问道:“要什么口味的?”
“辣的!”徐千理几乎是瞬时回答,“必须是辣的!”
“诶!好!来,辣味的焖薯!”老板熟练地给打开锅盖,扔进去一个面团,为了受热均匀,不断用筷子戳着。
徐千理看着锅,对桑柔道:“心情不好就来吃点好吃的,这家的焖薯可好吃了!”
老板笑:“徐姑娘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熟练地捞出焖薯,刷上辣椒酱,装在油纸中,递给徐千理。
徐千理接过来被烫的差点抓不住,一边吹一边迫不及待地咬下第一口,被烫的直哈气,忍着吞下,一直烫到胸口,不禁垂着胸跳脚。
这副模样把桑柔和老板都逗笑了。
桑柔道:“慢点。”
老板对着桑柔道:“姑娘,我没见过你?”
“嗯。”
老板笑了:“那可要好好尝一尝我家的焖薯,吃过的人都说好。姑娘,你想来什么口味?”
桑柔看一眼徐千理,对着老板道:“和她一样的就好。”
徐千理两三下啃完,把油纸折成一小块捏在手心,等她吃完手中的焖薯,拉过她的手,道:“阿柔姐,来。”
桑柔一手拿焖薯,另一只手被徐千理拉住,小跑两步跟上去。街上人来人往,小孩子也多。谁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一个小孩,直直地就撞上了桑柔。
桑柔猝不及防,松开了和徐千理相牵的那只手,被撞得后退了几步。
那小孩直接倒在了地上,手上拿着的一个东西掉在了桑柔脚下,而他本人,正扶着自己的屁股哎呦地叫着。
桑柔虽然被撞开了,但她比这孩子大了几岁,身形要稳得多,只是踉跄地晃了晃,很快就站稳了。弯腰把脚边的东西捡起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做的极其逼真的鬼面面具。桑柔却丝毫没有被吓到,反而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两眼,随后走到小孩身边,俯身伸出手,道:“没事吧。”
那小孩抬头看她,却并没有伸出手。
“阿柔姐!”桑柔松开徐千理的手后,她被人流冲出了好远,这会儿趁着人少了一点的空挡,忙往回走。和地上的小孩擦肩而过时,多看了一眼,讶异地说,“郎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