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理呆住了。
她像是初生婴儿一样，张着嘴，却不知道如何发出声音，半晌，才缓缓地说道：“你……没有想过吗？”
桑柔说：“从未。”她转过头看向徐千理，片刻，询问道，“你怎么会这样问？”
徐千理一怔：“怎么了？”
桑柔说：“无事，没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徐千理松缓一口气，却听桑柔又道：“在南阳，多数人家的女孩确实是到了十四的年纪，就会开始寻找人家许配。”
“什么？”
桑柔说：“方才那个大姑娘，应当由十三岁了。”
徐千理虽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但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她已经许配人家了，好像是这个月就会嫁过去了。”
桑柔问：“你吃了那个包子，什么感受？”
徐千理说：“就……普通的……也不普通，这比定阳能吃到的，差了太多了。”
桑柔道：“但这已经是我在这个村镇能寻到的最好的了。”
徐千理不解道：“怎么回事？”
徐千理道：“我寻遍整个村子，也未见一家店面，千理，你手中的那个包子，是在农户家买来的。”桑柔抬头望了望天边，四周绿树成荫，走了不过几步，树冠便把整个天遮挡了起来，再向远处望，只有连绵的山峰，像是一道道巨大的屏障，把她们都关在了里面。桑柔和徐千理走进来也不怕，慢慢地，总能走出这看起来无穷无尽的山的。但是这个村子当中的人，也许一辈子，都要守着这几座山。
桑柔收回目光，道：“这个村子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穷苦。那个女孩，怕是家中实在是养不起了，所以这才早早地给嫁了出去。”
徐千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是看了出来的，阿英其实并不想嫁人，但是她不得不嫁。
在这样的地方，阿英对于家中来说，就是累赘。而摆脱这样的累赘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用“嫁出去”的名义，给丢弃。
“南阳地处中原，靠近京都，并不贫穷，当地是不会这么早就把家中姑娘给嫁出去的。”桑柔看着她道，“同理，千理，在定阳，大家也并不会这么早，就把家中的女儿送嫁。”
徐千理道：“是。”
哪怕说是她隔壁的梅小妹，比她大三岁，在一年前出嫁，定阳里也会有人说她嫁得太早了。
她母亲虽然说一直在催她，但并没有像阿英这样，直接将人默不作声地许配给谁，甚至是许配给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人。徐夫人至少还会问她一句，喜欢谁，每次都和她说：“千理啊，如果你喜欢谁，一定要告诉娘，娘好去给你提亲。”
思及此，徐千理也忍不住低下头，不再说话。
只听桑柔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然后用轻轻的声音，低低地说道：“对于她们来说，这便是未来的命运，想要改变……太难了。”
她这一句话声音虽然低，但徐千理还是听见了。她沉默片刻，问道：“就没有什么办法？”
“没有。”桑柔道，“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才难。”
徐千理彻底怔住了。
桑柔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隐隐约约也能明白为什么会如此艰难。
阿英她们离不开这里，就像是她一样，在出事之前，她从未想过会离开定阳，就算是面临着桑柔要走，她想的也是如何把桑柔留下来。甚至更自私的她都想过，她想把桑柔留下来，留在定阳，永远地在定阳陪伴她。
可这是不可能的。
她们也不像桑柔这般。桑柔家中世代行医，她也曾提过，自己从小便跟着家中的长辈四处游历，早就习惯了在外奔波，风餐露宿。桑柔只是看起来柔弱，但她并不像那些千金小姐那样娇弱不已。
徐千理头越发地低，眉头也越发紧锁。
她没有办法帮助阿英她们。甚至现在连她自己，都自身难保……
这里有一个阿英，就算带走阿英，还有青青，还有其他的女子，会被当作累赘，抛弃。大陈土地上，还有千千万万个阿英，和千千万万个青青。她如何帮，她又怎么帮的过来……
徐千理想着，忽然间笑了一声。
嘲讽至极，轻蔑至极，是对于自己的笑。
就说现在的她，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徐千理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囫囵吞枣地咽下去，不料直接哽住，正难受地喘不过气来，眼前又出现一只手，桑柔递国税来。
徐千理抬眼看了看她，接过水壶，灌了好些才缓过来。
“多谢。”
桑柔道：“不用。”
徐千理把水壶又还了回去。桑柔接过来，挂在马背上放好。
桑柔一边放一边说道：“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脚程要加快些。”
徐千理一怔，问道：“为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虽然是在逃命，但走在深山里，走走停停，寻到村庄就停一段时间做补给，寻不到就在山里随处找个地方歇息，有时候甚至连山洞都找不到，幕天席地，风餐露宿，就那样躺下来睡。
这么慢悠悠地走，徐千理多数时间都没有逃命的感觉，只有半夜惊醒，仰望看见满天繁星，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有家了，在四处流浪。
桑柔道：“离这里不远处有座小城，名为潞城，规模不大，但比定阳还大些，所以可以在哪里稍作停留，好好歇息两日。那座城也在凉州边界，出了那座城，再走不远，我们就离开凉州了。”
离开凉州……
徐千理沉默下来。
别说离开凉州，她从前，连定阳都没离开过。
她何曾走得这么远过。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我们走得这么慢，追杀我们的人，岂不是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桑柔道：“未必。陈伯离开的时候，会掩护我们，一部分人会跟着陈伯追去。”
“那他……”
“陈伯从小便跟着我外祖父上山下水，自有自保能力，不必担心。”桑柔道，“另外一部分人，会继续追踪我们，而我们这些日子，走的山路，偏僻至极，他们不会找得到我们。”
桑柔：“即便是他们追了上来，我们也不怕。那群追杀的人，怕是暗地里的势力，不能暴露。而潞城地处汉中，上承凉州，下接蜀地，左防西戎，虽然不及南阳，京都那般，但也处在大中心位置。进入城中，这群追杀的人，未必敢大动干戈。到时我们见机行事，如果形势不对，立即南下，进入蜀地。”
“等进入蜀地，进了成都府，我们便能松缓一口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