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7-13

7
让张锦稔不得不服气的一件事是,云江中学的屁事是真的很多。
连初三也不放过。
运动会加文艺汇演,张锦稔从未参加过。
她是个榆木脑袋,平时在校除了在教室就是在厕所。这种影响自己前途的活动基本上不参加。但是这次,她居然报名了。
“我会弹钢琴。”
少女眼神坚定,信誓旦旦地继续说道:“我想试一试。”
每次放学之后,在音乐室里总会传来婉转的钢琴声,随着墙外的爬山虎一路蜿蜒到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她想,唱给他听。
“锦稔啊,学校打算派你去参加一中自主招生,那个文艺汇演……可能就要取消了。”
张锦稔站在办公室,咬紧下嘴唇一言不发。
天气渐渐转凉,已经到了穿长袖的季节了,张锦稔却额头冒汗,脸色刷白。
“女神,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张锦稔出了办公室后正好碰上樊逸铭路过,还是那个刺鼻的香水味。
张锦稔看着他,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推开他,回到教室的储物间锁门,教室正在午休,她不敢出声地大哭。
死死咬着嘴唇,鼻子堵着根本不能呼吸,心被一丝一丝地剥开。储物间与教室隔绝,只能听见楼下的车辆鸣笛声。
门被打开,樊逸铭冲了进来。
“没事了。”
他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张锦稔不想让他看到她这么没骨气地哭。
“张锦稔,听我说,没事了。”
即使不知道,可她就像得救了。鱼被放归大海,鸟重新翱翔天空。
从那天起,每次放学之后再也听不到音乐室传来的钢琴声了。
艺术节开始之时,天气已是深秋。枯黄的树叶掉在地上踩起来沙沙响,张锦稔背着书包,望着依旧湛蓝的天空,恍了神。
万里无云。
“张锦稔!”好像有人在喊她。
她有点近视,看远处的东西总要眯着眼睛。
“张锦稔别走!”
听声音可以听出来又是樊逸铭这二货。
樊逸铭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来不及在原地喘气,又拉着张锦稔的手匆匆忙忙赶到之前他们俩逃出办公室的地方。
那里又多了几个人,没穿校服好像都不是外校的。有个女的手提化妆包,一手拿着镜子在给自己画眉毛。
看到樊逸铭来了,抬抬下巴对他打了个招呼,上下打量了一下旁边的张锦稔,朝她调侃一句:“小姑娘底子真好,眼睛长得妙。”
张锦稔微微一笑。
“郭姐,交给你了。衣服我现在就去租。”
郭姐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就开始捣鼓张锦稔的脸。
捣鼓了半个小时,郭姐得意地看着她的作品:“简直湖南范冰冰。”
樊逸铭从另一边翻墙回来,看着张锦稔的妆容,吹了声口哨,就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张锦稔。
“换上,马上要没时间了。”
“什么啊?”
“你去表演啊。”
“我的节目被刷掉了。”
“听我的。换上。”
郭姐注意到了樊逸铭的眼色,推搡着张锦稔进了厕所换衣服。
樊逸铭长舒一口气,撑着腰摸着口袋想抽烟,又把烟扔了。
“紧张什么呢。”旁边的兄弟递给他一根,还帮忙把烟点燃。
“诶!”樊逸铭把烟踩灭,又把烟雾给吹散,“她过敏呢。”
“啧啧。”兄弟白他一眼,“快上场吧。”
“这次算是给我圆梦了吧?”
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遇见你。不知道我们俩会不会走到一起。
这就够了,小矮子。
8
“下面出场的是来自初三七班的樊逸铭同学演唱的歌曲,晴天。”
下面欢呼声不断,掀起声声巨浪。
那些樊逸铭的兄弟把六楼的音乐室里的钢琴活生生一层楼一层楼把它搬下来了,现在累得气喘吁吁,终于把它搬到了舞台上。
前奏响起,同学们刚止住的声音又响起。
这次不是期待,是惊讶。
出场的是一位化着精神小妹妆的女孩子。她提着裙子上台阶,朝台下的老师同学深深鞠躬,就缓缓坐在钢琴边,深吸一口气。
那些回忆都涌入心头,她抬眸就能看见,那片成片的爬山虎。
她穿的是一字肩白礼服,就像公主一样的细纱齐地长裙。她的曼妙身姿很好的显露出来,锁骨在她深吸一口气时得到摄影师的特写,那令女生都惊艳的身材与脸,让尖叫声久久没有停息。
她接上前奏,开始弹奏。
樊逸铭从另一边出来,手里背着吉他,走到话筒边。
他一身西装,里面是白衬衫。他还没到成熟的年龄,看起来有一些小孩子气。
像偷偷把爸爸的西装偷出来显摆的小孩子。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童年的荡秋千,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张锦稔第一次听他唱歌,差点弹错,还好还有一个吉他救场。她抬头望他时,发现他朝她眨眨眼。
张锦稔发现,她也有一个话筒。
“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刮风这天,我试着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张锦稔接上去了,她的声音带着甜味,入耳后还萦绕在耳畔,简直回味无穷。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两人合唱,更加动听,樊逸铭声音清脆,张锦稔声音绵柔,混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一曲终。樊逸铭去牵张锦稔的手,引来了台下观众的尖叫声。
两个人同时鞠躬,樊逸铭抱着她下的台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樊逸铭你太会了!”
“他们俩也太配了吧!”
“张锦稔真的!这个妆她居然可以驾驭的了!”
……
张锦稔卸完妆出厕所时,发现樊逸铭正在等她。
他还没有换衣服,还是那身看起来并不帅气的西装。全是靠颜值撑起来的打扮。
“等我?”张锦稔戳戳他的肩,笑着问道。
“不然呢?”樊逸铭帮她把前面的碎头发拨开。
张锦稔甜甜地笑了笑,对他说:“我去拿一下书包。”
“我后面背的是什么?”
张锦稔随着他的话望去,发现她的书包已经被他收拾好了。
“嘻嘻嘻。”张锦稔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开机,然后对樊逸铭说,“刚刚没有拍视频好遗憾。”
“嗯。我也觉得。”
遗憾个毛啊,我是第一个。
9
艺术节开在周五的下午,所以放学时间提前了很多,加上初三学业繁忙,张锦稔完全没有时间好好放松,所以两人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着熙攘的人群听着嘈杂的喇叭声。
一直在教室里几乎不出门的张锦稔才感觉到自己有多冷。
路旁只有几棵弱不禁风的小树苗,最大的遮掩物居然是站在前面的樊逸铭。
张锦稔看着前面的樊逸铭,高大的身躯,她好像只在她的肩膀这。
“樊……阿丘!”张锦稔对着樊逸铭的后背打了个喷嚏,唾沫横飞,甩在樊逸铭的校服上。
“啊……噢……”张锦稔吸了吸鼻子,尴尬地看着那滩口水渍。
樊逸铭转身打量她,才发现她穿得这么少。
“你穿这么少当神仙吗?”樊逸铭一边责骂一边把书包给她,然后脱下外套再把书包拿回来,另一只手把校服外套递给了她。
张锦稔穿着他的校服,肥大的衣袖着要捆好几圈,把屁股盖的严严实实,就是一条小裙子。
樊逸铭点点头,转身继续走。
路过一家奶茶店,樊逸铭停下了脚步,朝里面的服务员喊了一声,又扭头望向张锦稔:“你喝什么?”
“柠檬红茶。”
“再来一杯柠檬红茶,温热。”
没过多久,樊逸铭就拿了两杯柠檬红茶过来了。
“为什么啊我想喝冰的。”张锦稔皱眉,看着两杯柠檬红茶。
“我看你就像冰。”樊逸铭把吸管插进去,递给她,张锦稔不情愿地接过,猛吸一口。
虽然没有里面有冰块的茶喝的这么痛快,但是在深秋季节喝这么一杯温热的茶,全身都是暖烘烘的。
顺滑的茶从口腔滑到咽,柠檬的香气在舌尖弥漫,张锦稔幸福地笑了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对不起。”樊逸铭突然说。
“什么对不起?”
“你自主招生……”
“唉!”张锦稔摆摆手,“没事的,我本来就不想去,顶多被老班骂几句呗。”
“那……你身上的纹身,怎么弄的?”
“噗——”张锦稔的茶全喷了,又喷到了樊逸铭的衣服上。
“小矮子你还在哺乳期吗?怎么还吐奶。”
“你他妈说话怎么前不着调啊?不是说自主招生的事吗?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手上有纹身?”
“你的裙子,没有袖子。”
“那叫一字肩。”张锦稔纠正道。
“反正就后面,抱你下去的时候,就看到了,那是你生日吗?”
张锦稔挑挑眉,看着他:“不然呢?”
樊逸铭不甘示弱,弯腰揪住她的下巴:“小矮子就比我小几个月,比我矮这么多?发育不良吗?”
张锦稔红了脸,把他的手打开,把书包也抢走了,头也不回地说:“要你管!”
10
自主招生名额出来之后,已经是期中考试之后了。
张锦稔缺席,他们老班居然毫无波澜,甚至还在班会课上狠狠地表扬了一顿她,张锦稔疑惑不解,又不敢和老师争辩。
在这段日子里,张锦稔发现自己抽屉里多了一张小纸条写了一串号码,试着加上发现是樊逸铭的QQ
两人就这么不动声色的互加了QQ ,但是一句话都没有讲过。
甚至连基本的问候都没有。
自主招生结果出来,张锦稔她们班的班长非常荣幸地被提前录取了,学校为此还放了鞭炮,班长离开,老班居然让张锦稔代替班长的职位。
“卧槽?他脑子有病吧?”张锦稔下课后,一边收拾桌面,一边向同桌吐槽道。
“谁叫你平时装的这么文文弱弱像林妹妹一样听话。”
“林妹妹还体弱多病不能做太多事呢。”张锦稔生气地把笔盒往桌子上一砸。
“但她听话啊,我们老班的教育理念很简单,你病死都没关系,但是这些烂摊子事都给我做,那就是你的错。”同桌和张锦稔一拍即合。
张锦稔望着窗外,突然想起来,樊逸铭好像没有来上学了。
为什么不来了
不读书了吗
还是逃学了
“张锦稔!老班喊你!”
“操。”张锦稔不耐烦地把思绪回归正轨,骂骂咧咧地出了教室。
教室看她这么不耐烦的样,小声对前桌说:“相思病难道不是多愁善感的吗?张锦稔怎么像个恶婆娘一样?”
似乎已经看穿一切的前桌推推眼镜,说:“她本来就是恶婆娘。”
张锦稔怒气冲冲地来到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在办公室门口打了一套拳平息怒火,缓缓吐出一口气,抓上门把手——
忽然,门被推开。
站在她前面的是几天没来的樊逸铭。
他看看她,她看看他。彼此对视几秒迟迟没有说话。
张锦稔的手还悬在半空中。
樊逸铭冲她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小矮子不错嘛,都当上班长了。”
“嗯。”张锦稔淡定地从他身边走过。
背后却露出一丝微笑。
“老师。”张锦稔噙着笑,“您找我?”
老师抬头看了一眼笑成花的张锦稔,以为是当上班长的喜悦。于是摘下眼镜,看着她说:“很高兴嘛?”
“嗯?嗯。”高兴也不是因为当班长。
“班里的班费快没了,明天收一点班费。还是老规矩,一人30元。”
樊逸铭为什么之前没来上学啊?
他怎么知道我当班长了
他到底知道什么啊
他之前不是不知道我尼古丁过敏吗
张锦稔出神了一会,老班连唤了她好几声,迷迷糊糊应了声,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走出办公室,望着他们班后门好一会,她眼睛空洞无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操。”张锦稔黑化了。
骂骂咧咧回到教室,拿着数学课的教师三角尺,使劲一拍。
“交班费,一人三十!快点!不交的滚出去!”
“哇,班长好叼噢!”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大家大家,原凉一下张班长噢~~”
阴阳怪气的声音。听着她脑仁疼。火燥得很,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等收完班费,已经是到了放学了。携带巨款,还是得小心翼翼走。她不打算去大路了,那贼多的都敢明目张胆地抢了。
小路有些偏僻,很少人来。
张锦稔一路匆匆忙忙,赶着去投胎一样。
“小姑娘。”
背后传来一个浑厚男声,张锦稔没有回头。
“这么匆匆忙忙的,是干什么去啊?”
张锦稔加快了脚步。
“啪。”那人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随之手指用力,张锦稔的肩膀生疼。
张锦稔有些害怕,然后回头,看到一张难看到极点的脸,全是疙瘩。
“干嘛?”
后面又跟着几个红色黄色紫色的非主流,张锦稔皱着眉,她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停下来。
“有钱吗妹妹,哥几个想上个网。”
完了。
张锦稔手捏紧肩带:“没有。”
几个小伙一拥而上:“我们检查检查妹妹的书包。”
张锦稔开始还对付得了几个,后面体力不支,女生的力气比不上几个男生的力气,她书包被抢走了,书本散落一地,几个男的拿着那包钱,书包扔在泥地里,哼着歌走了。
张锦稔望着这片狼籍,深吸一口气。报了警。
那几个混混又回来了。看着张锦稔,图谋不轨。
他们邪笑着看着她,她连散落一地的课本都没收拾,开始后退。
一不小心,绊到石头,差点摔倒,往后一仰,被人搂住腰。
樊逸铭。
他在她的耳旁轻轻呢喃:“你先在教室等我。我打完他们就来接你回家。”
张锦稔听到熟悉的声音眼泪马上掉了下来哽咽着说:“班费……也在他们手里。”
“乖。”樊逸铭松开张锦稔,“我收拾完这群孙子,就来接你。”
张锦稔一步三回头,看着他置身于水火之中,马上跑到学校,发现保安不在,又火急火燎的到处找人,大家都不想帮忙。
“樊逸铭经常惹事,挨一顿打应该的。”
“樊逸铭?不去。”
“他这么狂,被社会哥哥打很正常啊。”
张锦稔彻底无望,头发被风吹的乱糟糟,泪痕满面也干了,她的衣服上还有草地上的泥土和沙粒。她回到教室,发现全部都走了。
她大哭起来。
蜷缩在教室储物间的门口,泪眼婆娑地望着对面窗户映着的天空。
后门被徐徐打开。
樊逸铭脸上挂着伤,校服褶皱不堪入目,连平时理的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是一团乱草。
他手里拿着一个红色塑料袋,递给了她。
那里面装着1860元。
他后面背着两个书包,蹲下来时,都疼得眉头紧锁,他咬咬牙,对张锦稔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小矮子,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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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她接到了警察的电话。马上赶到了警察局。
那几个混混向她道歉,并赔了她的课本和书包的费用,在另外塞了她一包东西。
那里面装着1860元。
她到学校后跑到隔壁班,发现樊逸铭都不在,他们都在传樊逸铭骨折去了医院。
“樊逸铭你干嘛啊,为什么要帮我垫班费钱。”张锦稔坐在学校天台上,看着下面来往的人群,热泪盈眶。
”你要是没打赢他们也没关系……干嘛要帮我垫啊……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让人……”
心动。
11
那天起,樊逸铭再也没来过学校了。突然没了消息,连他的位置都被搬走了。
张锦稔很迫切,而且很想把钱还给他。
很多人说他提前去工作了,在学校和他玩的最好的兄弟也没有他的准确信息,说话支支吾吾。樊逸铭就如人间蒸发一样。
她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忙着备战中考,考上重点高中,考上大学,找到一份踏实的工作,结婚生子,最后老去。
有他或者没有他,生活依旧会是这样。
“对吗。”张锦稔仰起头,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道在问谁。
——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
过年的气氛铺天盖地,让整个城市都有红色韵味。和以往不同,张锦稔这次过年要去亲戚家,好像是商量考高中的事情。
要是这次谈妥了,她可能可以去更好的学校读高中。
一顿饭吃的好热闹,她的父母忙着给那位亲戚陪笑塞钱,张锦稔也附和着她爸爸妈妈的话,能说即说,能笑即笑,要是没她的份就乖乖闭嘴。
“锦稔,去给爸爸和叔叔买点酒和烟。”
“锦稔?这个名字取得好啊。”那个亲戚说道。
“一鸣惊人嘛,但好像并不是很惊人哈。”父亲谦虚的说。
张锦稔离开座位,换鞋跑出去等电梯。
“叮咚。”电梯铃响,电梯门徐徐打开,里面是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性。
这么冷的天,张锦稔穿了三件衣服还套了个大棉袄,她只穿了一件黑毛衣和一身貂。
而且很像张锦稔认识的人……
“郭姐?”张锦稔试探地问道。
电梯里的人抬头看了她三四秒,才反应过来:“樊逸铭他对象?”
“不是不是。”张锦稔连忙解释。
“分了?”
“压根没在一起过,你误会了。”张锦稔进了电梯,发现已经按了一楼了,就站在角落,拘束地笑笑。
“没在一起过吗?那太可惜了。”
“为什么?”
郭姐低头看了眼手机,点开键盘打了几个字,没回答她的话,只说了句:“你待会干嘛去?”
“去商店。”
“噢。”郭姐收起手机,“樊逸铭在楼下。”
很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张锦稔脸都僵了。心跳加速,连冻得发抖的脚突然间没了知觉。
到了1楼时,她甚至忘记先迈哪条腿。
张锦稔不太识路,郭姐带着她出的小区。小区门口看到一个很眼熟的人。
他的头发又长长了,不过不在学校他可以不用剪了;好像胖了一点,可能是衣服裹得吧,以前不觉得,现在怎么觉得他变得好高啊,和旁边的石像也只差了一点点。
樊逸铭看见郭姐,马上跟了过来,又看见了旁边的张锦稔。
裹了这么厚的羽绒服还是好瘦,不过长高了一点点,可还是我的小矮子。
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和怕生。
张锦稔只是望了他一眼,随后便向郭姐道别,郭姐明显还想说什么,又被樊逸铭打住。
寒风萧瑟,吹得张锦稔发抖,瘦小的身子好像就要吹飞一样。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他,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他刚刚吸了烟,所以他看见她就停住了。
张锦稔来到商店,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张锦稔:你要是没事,待会来门口等一下我好吗,我还没把钱还给你。
他秒回了。
樊逸铭:不用了。
张锦稔:我等你。
张锦稔买完后就在小区门口等着,门卫室坐着睡着了的保安烤着火看春晚;商店都提前打了烊,街上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要等,等到他来。
南方下雪了。
小小的雪花从空中飘落,掉在张锦稔的头发,睫毛,和衣服上,她鼻子冻得通红,眼泪都被冻出来了。
“你神经吧,在这里等我,不回家过年吗?”樊逸铭终于来了。身上一股浓浓的香水味。
“樊逸铭,你为什么不上学了。”
樊逸铭耸耸肩,和她一起蹲在石像旁:“不想了呗。”
“为什么要把你的钱当班费。”
她说话就像在审判犯人,问句都读成了陈述句。
“怕你难过呗,我最看不得女孩子流眼泪了。”
“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樊逸铭刚要开口,又顿住。在口袋里左掏右掏想要拿出什么东西,又顿住。收了手,搓搓手缓解尴尬。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刚刚是不是还特地去买了一下香水就是怕我过敏?”
心事被拆穿,樊逸铭有些恼怒:“你不是找我还钱?你怎么话这么多?”
张锦稔站起来,朝他吼道:“为什么不读书了,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我喜欢你你都要逃避,你做什么事都要一味逃避吗?”
“关你屁事啊张锦稔。”
张锦稔瞪着他,眼泪悄然滑过脸庞,她的手已经冻得没有知觉,连袋子都拿不太稳了。她用最大的力推了他一把,他也只是踉跄了两三步。
“我没什么好的,打架挺厉害,跟我没路走。”
张锦稔坚定地望着他,有点哭腔说道:“我带着你,就会有路走了,我们一起好好努力,好好生活好不好?”
“别在我这种人身上花心思。”樊逸铭拍拍灰,准备离开,“好好学习,做祖国栋梁吧小矮子,你长高了。挺好的。”
看着他走远,张锦稔慢吞吞提起袋子,慢慢走回家。
“小矮子。祝你前程似锦。”
12
那次是张锦稔最后一次看见他。她后来如愿以偿地去了外地读更好的高中,那里的人只顾自己的前程。
高中生活在那栋高中只有枯燥和乏味,一群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每天铺天盖地全是试卷习题,虽然只待短短三年,但让本就瘦小的她,更加瘦弱。
那里没有樊逸铭的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一样。那里的人走在大街上都匆匆忙忙,每个人都灰头灰脸地赶着路,丝毫没有放下脚步,想享受生活的意思。
也对,高中哪有时间让你享受生活,那些闲适的日子都是留给死人的。
高中是最艰难的三年,张锦稔在这三年因为几日睡眠不足导致跑操时昏厥,一直到高考,她就已经落下胃病这个病根。
乾坤未定。
高考发挥不错,张锦稔如释重负,自己理想大学就决定在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属于一线城市,985,211也算多了。
填志愿那天,她突然想到了樊逸铭那句话。
“前程似锦。”
她做到了。
半个月后,她收到了全国前十的一流大学录取通知书。可并不是很开心。
甚至规划好高考之后想去哪里旅游怎么打扮好自己的计划,全部没了兴致。
她很想很想回去,看看原来的学校。
坐上回家的列车,看着流动的风景,窗户上映入一个人影。
张锦稔回头看,发现是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不过在仔细看会发现,他没有摘掉吊牌。
他拿出电话,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他挨了一顿痛骂。
原来表面上看到的听到的,必须深层的去了解。
踏入故乡的土地,天空烧成了红褐色,看着以前的好姐妹挂着横幅欢迎她回来,她空落落的心又重新填满。
“欢迎回家!”
张锦稔笑笑,她的姐妹们好好打量了一下她,心疼地说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张锦稔苍白地笑笑,没有说话。
——
她在家乡只待了短短的几个星期便启程回去,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样。
学校没变,教室没变,连奶茶的味道都没变。
可是他不见了。
老师说的“上大学你们就轻松了”完全就是假话。大一的张锦稔过得十分慌张,她还去兼职了一个学生会,和一个社团的副团长,靠着一副好身材相貌又获得全院男生的欢心。
她没有朋友,宿舍里的人都骂她狐狸精。
她是学法律的,她喜欢穿着一身正装一本正经地为人辩解的样子。学法虽然难,但她也会坚持。
因为他希望,她前程似锦。
——
22岁生日那天,她们全院要听一个演讲,而且是必须参加,不得缺席的大会。
被打扰了兴致,她真的很不开心。
规规矩矩买好零食跟着舍友们来到礼堂,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像看电影一样分零食,她对这次演讲毫无兴趣,说是为了今后就业有帮助,她也只想睡觉。
人渐渐到齐,坐满之后主持人客套了几句话,演讲人就上场了。
“大家好,我是樊逸铭。”
——张锦稔突然惊醒,目瞪口呆地站起来看着台上那个穿着定制西装的男子。
真的是他。
他一点也没有变。只是头发长长了点。
下面的女生开始议论纷纷,张锦稔就这样一直痴痴地望着他,连主要讲了什么,一点也没听进去。
“其实,我和你们年龄应该差不了,我今年23岁,16岁开始创业。没读过大学。”
“没有什么途径,只有拼命学习经商技巧,日夜不停,应酬喝到烂醉,没有人在乎你,只有自己为自己拼命。”
下面是提问环节,一位女生拿起了话筒。
“樊先生,听了您的经历,我觉得您之前完全可以当个阔少爷然后继承家产,为什么要自立一派呢?”
樊逸铭的眼光突然扫了一眼张锦稔这边,继续说道:“她说让我好好努力好好生活。”
台下一片唏嘘声。
后面接连提了几个问题后,他就草草收场了,到最后准备下台时,他又跑回来拿起话筒,又说了一句。
“生日快乐。”
13
张锦稔从演讲结束之后再也没有说过话,一直到保洁阿姨收场,她都处于神游状态。
之前她那个朝思暮想的男孩,如今事业有成,不是初中那个混球小子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呢?
是那把伞,还是那个糖味的包子,或者是那天一起合唱晴天时呢?
她想着想着,嘴角就勾起来,望着前方已经走得差不多的人群,傻笑了半晌。
“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变得神经兮兮的。”不知什么时候,樊逸铭在她旁边。
张锦稔环顾四周,又是那些嘴碎的女生在叽叽喳喳。
张锦稔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他,转身离开。
——
在这里她没有什么朋友,宿舍的人把她隔离开来,父母都在老家,连今天的生日,都只能一个人过。
她在学校附近的面馆,点了一碗面。
从15岁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开始,她就只是这个城市的陌生人。
“小姑娘,又来了啊?”
“嗯。”张锦稔显得又些凌乱,最近忙着赶论文,没时间打扮自己。
“还是老样子?”
“嗯。”张锦稔坐下,拿出手机,发现自己几百年没有过动态的QQ来了消息。
樊逸铭请求加你好友。
拒绝。
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摆在桌上,张锦稔搓搓手,就开始狼吞虎咽。
她饮食不协调,经常吃了上顿忘下顿。
一股暖意慢慢涌出,浑身都变得暖和了。
她突然想到,过几天就是元旦了,一般在这些时候,这里都会下雪。
果不其然。吃完之后,外面就开始飘棉花一般大的雪。
她穿上外套,走在大街上。
脖子上突然被围了个东西。
张锦稔刚想转头,又被身后人牢牢搂住,靠着身高优势从身后给她戴围巾。
还是那股香水味,她就猜出来他是谁了。
戴好之后,他也没有什么动静,只是一直这么搂着她,像拎着一个小玩偶一样。
张锦稔想挣脱,他也只是稍微用了点力,在她耳畔悄悄呢喃:“别动。你不想我吗?”
“想你妈。”
“想你婆婆不如想你老公。”
“滚。”
张锦稔还是有点喜悦的。
他一点也没变,好像还是之前那个吊儿郎当的樊逸铭。
樊逸铭松开她,她就一溜烟跑没影。
“诶,张锦稔,我变得可以被你喜欢了,你还喜欢我吗?”
“非主流。”张锦稔甩下这么一句话。
“我是精神小伙,我是非主流的时候,你不也喜欢我?”
张锦稔被塞住,又反驳道:“怎么了,你想表演一次追妻火葬场?”
“轮到我追你了,小矮子。”
张锦稔一听这话不对劲,马上回头看向他,气鼓鼓地说:“我压根就没……”
一瞬间,张锦稔就被他一把抓过去,张锦稔惊恐地望着他,樊逸铭慢慢低下头,咬住她的唇瓣。
她的唇异常清甜,鼻尖上飘过她身上甜而不腻的气息,要不是在街上,他可能真的会失控。
张锦稔被他吻得浑身炽热,脑袋晕乎乎的,忘记了反抗。
结束之后,天空上绽放烟花。
今天的夜晚没有星星。
张锦稔看得清楚了,烟花绽放后是四个字
生日快乐。
张锦稔再次反过头时,樊逸铭已经不见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小姑娘,带着她进入了商场。
商场都没有人。好像被清场了。
正在张锦稔迷迷糊糊的时候,小姑娘把她带到商场中央的空地上。
霎时,音乐响起,是她一直都很喜欢的歌。
“我已经又习惯一个人生活。
一开始不就是一个人生活。”
这句话很应景,张锦稔眼里有了泪花。
从高中到现在,她的确是这么过来的。
“你应该哭了吧。”樊逸铭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响起。
“张锦稔。”
“从初中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觉得,哪有一个因为下雨就哭的人啊。”
张锦稔破涕而笑,看到从电梯下缓缓走过来的樊逸铭。
“我那时候想,要是不给你伞,你是不是会哭得更惨。那还挺好玩的。”
“不要脸。”
樊逸铭接过她的话茬,继续说:“我是挺畜生的
后来啊,你一哭,我就跟着难过,你被欺负,我就想给你出头,结果还是被人打的头破血流,还是我自己掏钱给你的班费。”
“我记得。”
“我还有一个畜生的事情,就是不努力读书,那年下雪天,我为什么没有答应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锦稔摇摇头。
“我没有资本,我只是一个街头上的精神小伙,我觉得我不配。”
张锦稔笑了笑:“你也知道啊。”
“我曾经走过多遥远的路
跨越过多少海洋去看你
孤单的黑夜途中
只要想起你
我就不会惶恐”
樊逸铭不说话了,伸开双臂,朝她挑挑眉。
张锦稔有点害羞,没有什么举动。
樊逸铭就自己走了过来,抱住了这个小家伙。
“你不走了,那我也不会放手了。”
深夜,雪已经停了,两个人手牵手,樊逸铭准备送她回宿舍。
到宿舍门口时,张锦稔看着他的身影,只有一件单薄的风衣外套,又下楼把她的围巾给了他。
“樊逸铭,我还有一件事想知道。”
“嗯?”
“你可以读书啊,你可以努力好好学习来见我啊,为什么要这么早就去工作?”
樊逸铭笑了,用手指刮刮她的鼻梁。
“我不能让我的小公主将来在社会上受苦啊,我先把这人间磨难体验一个遍,再脱胎换骨,打扮得风光一点,来接我的小公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还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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