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故事
01
风浪停息，天空寂静的一个清晨。
当海平面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重重波澜映到北海的最深处。
沉睡着的鲲睁开了他的眼睛。
刚睡醒的他看东西是一片朦胧，黑漆漆的，灰蒙蒙的。
他试图回想上一次沉睡前发生的事情，但记忆也是一样……黑漆漆的，灰蒙蒙的。
不过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鱼有七秒钟的记忆，鲲有数千年的生命。鱼没有那么多的生命去回忆过去，可鲲可以，他可以活很长很长的时间，总有时间慢慢想起来的。
鲲这样想着，就觉得想不起来也不是一件恼人的事情了。
02
北海的老渔翁曾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可惜后来疯了。
据村北的陈大妈讲，老渔翁年轻时曾掉到海里，家里人都以为他回不来了。
可老渔翁命大，竟活着回来了。
“嘿！祖母！祖父说的是真的吗？海里真的有鲲吗？有那么那么长！那么那么宽的吗？”
老渔翁的妻子觉得得尽快把老渔翁的疯病治好，否则会传染给下一代。
03
鲲生来就比所有北海的鱼加起来都大。
所以他天生强大，也天生孤独。
他一直在流浪，世界的水系他几乎走了个遍，后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出生的北海。
他活了八百八十年，生命的每一天都是那样的一成不变。
直到七十年前的一个下午，他救了一个落水的青年。
他把人拖到最近的岸上，然后离开了，可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瞬间，小伙子睁开了眼。
04
老渔翁已经活了八十八岁了，是村里活的最长的了，可疯病一直没治好。
他年轻时每天都要跑到北海的岸边，眺望着远方的碧蓝，一站就是一整天。
后来老了，走不动了，也要小孙子每天把他的轮椅推到海边。
现在病重了，连饭也吃不了几口，也坚持大半夜到海岸上吹冷风。
小孙子问爷爷：爷爷，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老渔翁笑笑。他答应了妻子，不再和孩子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快到尽头了。
他想，如果自己现在死了，就让孙子把他的尸体扔到海里吧。
05
生命去留，万物轮回。
鲲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他有时候会浮出水面，但更多时候还是潜在海底。
一个人过得越久身体就越是柔弱而心却越是坚硬。鲲不是人，但活久了，也差不多有了灵性。他的日子一尘不变，直到他在海上飘着的时候，见到了一个漂浮的躯壳。
很奇怪，他觉得这幅躯壳他很眼熟，很奇怪，这个躯壳的主人到死还睁着眼睛。
不过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他可以活很长很长的时间，总有时间慢慢想明白的。
06
子不语怪力乱神。
也许是心有挂念，也许是生有羁绊。
所以你不忍忘记，不敢忘记。
战战兢兢地活着。
磕磕绊绊地离去。
07
鬼域乃是鬼界第一繁华之地，处于人界与鬼界的交界之处。
民间传说七月半鬼门大开，阴气极重，这几天亥时之后上街，则有机会碰到鬼界的入口。
在那缥缈虚无的夜色中，似乎有歌声从远处传来。
跟着歌声而行，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会展现在你的面前。
08
鬼域赌坊。
这里人头攒动，哭声与喊声齐飞。
“我赌大！”“愣着干嘛，砍手啊！”“哟，就你这破运气，迟早输光！”“赢了赢了哈哈！”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血肉的味道，嘈杂不堪的声音此起彼伏，时而又爆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大笑。
这时一个瘸腿老头推开了门，他的半边身体都快没有了，拄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拐杖一跳一跳地移动着。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除了头上血淋淋的大洞，身上倒是干干净净，看起来年龄也不大。
屠户刘刚刚打输了牌正蹲在房角抽大烟，看到老头来了也不理会，直到看到男孩，倒是多了几分兴趣。他站起身，一把推开挡在他前面的吊死鬼，几步走到老头和男孩的面前。
“新来的？”他问男孩道。
09
男孩时常在在一个人的时候眺望鬼域的边界，那里有一大片红，红的刺目绮丽，红的耀眼颓靡。
这让男孩想起以前的一些日子——
黄昏，他站在自家前院的小山坡上，望着对面波光粼粼的湖水，树叶被风吹得飒飒响，树枝上的小鸟扑楞着翅膀飞到树下，抖动的身子带起几片落叶，而后又慢悠悠地飘回地面。
“老幺，别看天了，把这个给你爷爷送去。”
男孩回过神，接过食盒，向海边走去。
那几日，他的爷爷老渔夫每天都要求他把轮椅推到海边，坚持大半夜到海岸上吹冷风。
他问爷爷：爷爷，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老渔翁笑笑：我在等人。
男孩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海面，海面平静，却无端给他心灵带来一丝恐惧。
男孩沉默了下，说：您能活过今年冬天吗？
10
老渔翁在初冬那天就死了。
第二年春天，男孩的父母带男孩去了城里。
男孩生于海边，长于海边，与那座繁华的城市格格不入。
在他眼中，海边汉子往往直率，而来城里之前，父母就嘱咐过他许多知识。
比如，要优雅，要得体，要礼节。
来城里的第一年。
城里的公交车上，男孩默默地等待车子发动，有一个时髦的女郎坐在他的前座。过了一会儿，一位中年妇女走上车，抱着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孩子，因为车上没有座位了，她只好站着。
车子发动了，树上的小鸟唱着歌，阳光洒满大地。
突然一个急刹车，乘客们都被吓了一跳，紧随而来的一阵喧闹声也打破了维持不久的宁静小孩的哭声，骂声，久久不能停止。在一片喧闹中，妇女也许是踩到了女郎的裙边，妇女边哄孩子边诚恳地道歉着：“实在对不起，我刚才没扶稳。”而迎接她的却是女郎的破口大骂。车厢里顿时混杂着叫骂声及小孩的哭声。刚上车时那种令人心旷神怡的美丽也逃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世界都这样啊。
——要优雅，要得体，要礼节。
11
来城里的第二年。
男孩发现了一个乞丐，一个衣服破烂不堪，头发乱蓬蓬的乞丐，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捡一个白色垃圾袋并且顺便翻找周围垃圾中的“宝贝”。
男孩看着他，心里既疑惑又恼怒，便在走近他的时候，故意咳了几声，试图将他赶走。然而听了我的暗示，他仍无动于衷。男孩腾的一下冒火了，心里有种莫名的愤怒，甚至有一种想走上前去怒斥一下他的冲动。
于是男孩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却意外的看见那垃圾袋中竟然卧着一只小白猫，它正安心地、幸福地吃着乞丐给的食物。乞丐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它，目光温柔，充满无限的怜爱之情。
阳光照射着乞丐，仿佛只为他一个人服务似的。
那只小白猫正美美地享受着食物，很快就吃完了。这时，乞丐仿佛什么话也没有说，接着默默地走开了，那只小白猫也乖顺地跟着他离开了。
12
来城里的第三年。
男孩上午还上着课。
四四方方的教室里，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正学习着庄周的《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北海里有一条鱼，它的名字叫鲲。鲲非常巨大，不知道有几千里。
当它振动翅膀奋起直飞的时候，翅膀就好像挂在天边的云彩。
这让男孩被城市生活渐渐同化的心灵突然有了些遐想。
他想起了年幼时老渔夫给他讲的故事。
伴随着海水的气息，每晚和繁星相对，男孩躺在舱面上，仰望天空。深蓝色的天空里悬着无数半明半昧的星。摇摇欲坠。
可惜，他下午路过建筑工地就被一个飞过来的板砖砸的没气了。
——他昨天还担心着接下来的考试，今天就可以在鬼域的大街上转着玩了。
鬼域的大街很长，长的望不到尽头。就像昨天的他天真地以为，他的人生还很长，看不到尽头。
大街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和小贩，飘飘的五彩招子和大红灯笼高低错落。
看似热闹非凡，却又死气沉沉。
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奇形怪状的生物，有是人的，有不是人的。哭的、笑的、怒的，他们都曾有过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不舍和情感，可现在都一切归零，因为他们都已经死过一次了。
没有规矩，没有约束。这是男孩生前向往的生活。没有竞争，没有对手，他活的会有多快乐。
可现在他却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这不是他要的生活。
可惜他现在已经无法复生了。
13
万物生于尘土，复归尘土。却终于回不到在尘世的那一刻。
不用多想。
这只是一个海边的小故事罢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