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说罗迦会参加这一届仙界大会。”一个身着紫色衣衫的仙婢悄悄对同伴说。
“是那个百年难得一见极有天赋的虽未入佛门却修佛理的那个人吗?据说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另一个沉浸在想象中,面犯桃花。
仙界大会么?
三日后,瑶池。
罗迦在宴会开始不久时出现,赚足了所有人的眼光,我死死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可他依旧端庄有礼,谦和平易。
玉帝也未曾责怪他的迟来,客客气气地请他坐下,毕竟他是佛祖的唯一收的俗家弟子。
巧的是,他坐在我的旁边。
真是笑话,曾经让师父心心念念的人,离我这么近,只可惜师父再也看不到。
若不是他,也许师父不会死。我慢慢在桌下攥紧手,脸上依旧云淡风轻。
“小沁儿,在想什么?”陌璟笑着坐下,悄无声息地端走了我面前的酒杯。
“你猜?”我看了他一眼,松开攥紧的手,嘴角含笑。
“看见罗迦生气?”他喝了我杯中的酒,又倒了杯玉露放在我面前。
“你什么时候这般多管闲事?”我瞥了陌璟一眼,将玉露端回他面前。
“我若不管你,谁管你?”他也不生气,眼神却瞟向了罗迦,“不过倒是奇怪,你说他这头发怎还未剃度?话说他早应该正式拜入佛祖门下啊。”
“谁知道?”我摇了摇头,觉得这头发甚是碍眼。
(二)
师父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我永远记得那天,师父正在示范自创的剑法,剑气凌人,身姿飒爽。
“碧螺将军,镇北大将让您前去换班,把守南天门。听说是风平将军有要事离职了。”小仙娥急匆匆过来报道,门外一个小将正等着师父前去。
“知道了。”师父将剑扔给我,回屋换了衣服。“小沁儿,好好练剑,不许偷懒。”
“知道了,师父。”我笑嘻嘻地应着,心里却盘算着偷个懒。
可是回来后,师父的神情却不似往常。
堂堂天庭女武将红着脸和我说:“沁儿,我看到一个很是英俊的人。以前从未见过他,不知是哪家的仙友。”说完,耳朵也红了。
我笑道:“天上英俊的神仙那么多,谁知道呢?”
师父抿着嘴不说话。
“师父,他长什么样啊?”我好奇问道,按说师父不是没见过什么长得好看的神仙,怎么今日如此……
“一身白衣,手里拿着一串珠子,唇红齿白,温文儒雅,就是看着有些弱不经风。不过没关系,我可以保护他啊。”师父喜滋滋地回答。
那时我还不懂,只是奇怪一向对男神仙嗤之以鼻的师父居然露出那种表情。
一日,陌璟来找我,彼时我正拿着笔愁怎么把师父要批的公文解决了,陌璟却要拉着我出去玩。
我没好气地说:“您自个儿去玩吧,我还有事儿呢。”
陌璟笑嘻嘻和我说太白金星那老头那有个仙法交流会,那次由佛家弟子主持,叫我去凑个热闹。
我翻了个白眼,心想谁愿意听一群和尚在那念经,坐下来还不能中途离场,一听就是三天。
陌璟却摆手说非也非也,我还是兴致缺缺地问了声:“哦?”
“你可知今日主持的人是谁?”陌璟手托下巴摆弄我的笔架,眼里满是笑意。
“不要卖关子,有话就说。”我看着满桌子公文,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是佛祖三千年前收的俗家弟子,听说天资极为聪慧,不差于其他弟子,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都未入佛门。而且长得那叫一个英俊非凡,唤作罗迦,众仙婢被他迷的……”
一听到“佛祖俗家弟子”六个字,不知怎么生出不安来,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
我突然抬头,陌璟被我吓了一跳:“怎么了?”
“走吧。”我急急站起来,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拉着陌璟出门就要腾云。
“哎哎哎,你怎么突然感兴趣了?”陌璟被我拉着,声音也小了下去,“看你也不像喜欢脸的人啊。”
赶到太白金星的府上的时候,果然是人满为患,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男子。
飘逸俊秀,一身白衣,手拿佛珠跪坐在众人之前,而且一头墨发,并未剃度,想必这就是罗迦。
我环顾四周,看见师父坐在人群里,面带微笑。
罗迦在上面讲经,声音煞是好听,一字一句不急不缓,仿佛能抚慰人的心。
看着坐在下面一众犯花痴的小仙婢,我仿佛有点能理解师父的心情。
想来也是这罗迦讲师的人格魅力太大,师父也很崇敬他。
可是师父为什么连公文也不处理了,丢下我来这儿看这个呢?
应该只是偷懒凑热闹吧。
许是是我多心了。
陌璟看着我脸色变换很是不解,忙问我怎么了?
我想通了之后笑笑,回碧螺宫去了。
(三)
继上次听罗迦佛法后,师父不曾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我偷偷松了一口气。
却不想今日和陌璟去看嫦娥仙子的玉兔时,又撞见了罗迦,以及师父。
“罗迦法师,请留步。”师父跟罗迦后面,羞涩喊到。
“仙友有什么事吗?”罗迦面带微笑问道。
师父羞涩地笑了:“法师讲经辛苦了,我在下面听着,受益良多。”
“仙友有所收获是小僧的缘法。”罗迦双手合十道声“阿弥陀佛。”
“是……是……”师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说些什么。
“若没有什么事情小僧先走了,仙友慢走。”罗迦行礼打算离开。
“好……好。”师父立在原地,笑着看着罗迦离开。
我想了想,没有出声便离开了。
当我多次看到师父追随罗迦,为罗迦画了无数张画,与罗迦论经时紧张到颤抖,和罗迦说话后开心一整天后,不安再一次涌上心头。
“师父,你对他……”我忍不住提醒,“虽说他现在并不是和尚,但他一心向佛,入佛门是迟早的事。”
佛家人六根清净,师父可千万不能往不归路上走。
“沁儿,我只是想看看他,不求别的。”师父眼神忽闪,居然没有否认对他的喜欢。
我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旁人对罗迦是仰慕,敬佩。而师父的感情似乎又是不同的,直接变成了爱恋。
我知道师父在撒谎,可是又能如何?
罗迦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动情,师父恐怕只能求而不得。
不如带师父去散散心?或许师父只是一时兴起。然后再拖着她去别的地方,兜兜转转几百年,看些新鲜事物,估计也就会忘了吧。
不想出去不过半月有余,师父便待不住了,向我几次提出要回天庭。看着师父闷闷不乐的样子,我也很不好受。
“师父。”我拉着她的手,“值得吗?”
师父必然知道我话中所指。
师父不说话,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这一万八千年,我统共就喜欢了他一个人。你说,值不值得?”
(四)
此后,师父常常会偷偷去看罗迦,每次他来仙界讲经,必然到场。也学着那些个仙女,打扮自己,往头上插花,我真是哭笑不得。
“沁儿?为师好看吗?”师父原地转了一个圈,笑着问我。
“好看。”师父虽是武将,但也不乏女子妩媚。难得穿一次裙子,怎么能不好看?
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师父如此女儿般的打扮。
第一次见师父,她在南天门与别人单挑。听说是镇北大将不服她是女子,最后却被她打得鼻青脸肿,输得心服口服。
那时我便立志,要成为她的徒弟,后来阴差阳错为了治伤到她身旁,倒也如愿以偿。
当时哥哥们都说,我要成为第二个女罗刹了。因为女罗刹的徒弟肯定也不会温柔到哪去。
谁会想到如今,那个鼎鼎大名的女罗刹,会为他人穿上女儿装,一脸娇羞。
“师父,真的很好看。”我夸赞道。
“瞎说。”师父红透了脸,跑回屋仔细照了照模样,满意地前去听罗迦讲经文去了。
佛祖与天帝如今想加大两者之间的交流,故二人各派弟子传教。罗迦在天庭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这反而便宜了师父。
罗迦如往常一般讲诵经文,并讲解两道之间互通之理。
大会结束,罗迦坐着,没有动身的意思。
“仙友有何苦恼?”太白金星问。
“无碍。”他看着远处那个女子的身影,低下眉眼。
佛眼在心,那女子的心思他怎又能不知,只是……
近日里师父有些变了,以前她从不会多愁善感的,一直是开心甚至有点蛮横的样子。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师父居然也学着戏折子里的女主角,去罗迦住处偷窥。
那日,罗迦在修炼上乘佛法,师父偷偷潜入罗迦暂住的菩叶殿。
罗迦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动静。
“是谁?”
“我叫碧螺。”师父涨红脸,从暗处走了出来。
“你是常听经的仙友。”罗迦笃定地说,“仙友自重,请速速离开,否则迦……”
“我很喜欢你。”师父一字一句地说。
罗迦愣了一下:“仙友可知罗迦修习佛法?”
“我知道。”
“既然知道,还不趁早放下这念头。请自重。”罗迦的声音更冷了。
“我真的喜欢你。”我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受着屈辱说出这句在心里百转千回的话。
罗迦只是冷漠地看着她不说话。
“对不起。”
(五)
我见到师父的时候,她双目含泪,脸色灰败。
我不敢问发生了什么。
只有默默陪着她。
后来我才知道,罗迦拒绝了师父。
我十分不服,罗迦分明还没有完全修炼成佛,如何就真正断绝心性了?
于是我从月老那里偷了一面镜子,镜子的名字叫欲念。顾名思义,这面镜子可以照出内心的真实欲望,那么罗迦,是个没有一丝一毫情欲的人吗?
恰逢第二日罗迦讲经,我将镜子化成簪子插在头上,混成听经的婢女坐在下面。
半途有人上去论经,我悄悄将簪子拔出来握在手里,对准罗迦的方向。
金黄色,仿佛只有金黄的亮光,不对,还有一丝血红,我闷哼一声,一口血含在嗓子里,偷偷吐在了手帕上。
罗迦似有所感,抬起头的时候我已经闪身不见了。
没想到这镜子的反噬居然这样厉害,我的心里火烧似的疼痛,一直持续到晚上。
师父今夜当值南天门不回来,我也没有惊动仙婢,而是蜷着身子窝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看到了陌璟。
他穿着红色新郎服,面带微笑地带着新娘走过一道又一道天宫阶梯,百官朝贺,纷纷赞叹郎才女貌。
陌璟俊朗的脸上是我熟悉的笑容,可是他眼里满含的宠溺却让我的心脏尖锐地刺痛起来,带着新娘冠冕的女子到底是谁?我用力去看,心脏的灼热感却更甚。
陌璟带着新娘走进了新房,他们坐下来,他们举起了合卺酒……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我一睁眼,已经天亮了。
灼热感消失了,我悄悄把镜子还了回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师父回来了,我仿佛又看到了原来的师父,之前的那一场闹剧好似从未发生过。
此后她像往常一般镇守南天门,只是在教我练剑时,总会不自觉地发起呆来。
我当时想着,反正罗迦已让师父死心。神仙嘛,有的便是时间,渐渐师父便能忘了他。
只是没料到,不过数月,魔界联合仙界堕仙攻上了南天门,人界生灵涂炭,妖界为求自保,暂保中立。
仙佛两界决定联合镇压,当商议好罗迦率领大军先行时,师父竟然请愿当左前锋,同罗迦一起去往凤林深渊,去镇压魔界大军。
待我得知这个消息时早已晚了,天帝已准许了师父。师父到底是有私心的,这罗迦分明是她命中的劫。
我赌气不再和师父说话,在她走的那天都未与她道别。若知再见早已无期,我绝不会如此。
离师父前往凤林深渊已过了三个月,魔界大军节节败退。
其余残党也在我们的围剿下消灭殆尽。我当时正盼着师父归来,却未想到前方来消息说碧螺将军死了,后来打听到,是为了护住罗迦。
果然,罗迦是劫,要她命的劫。
我在师父死后找过罗迦,我就想问问师父在他眼中是否有一丝一毫地位。
罗迦当时答道:“碧螺将军为女中豪杰,当时若不是碧螺将军相救,恐怕罗迦已不存在于世间。”
他的回答皆是诸如此类的废话,但他这般也让我清楚知道,师父在他眼里除了有救命之恩外,与他人无异。
其实这不怪罗迦,本就是师父一厢情愿,但我仍忍不住怨他。师父若是在世,定是不喜我如此的。
(六)
“小沁儿,开门。”陌璟叩了叩门。
我放下手中的剑,前去开了门。
“何事?”
“你呀,看我为你带了什么?”陌璟从身后拿出食盒,“这是此番我去南海时,让千林做的。你以前在西海时最爱托人去南海带她做的点心,我想着你定是想念的,便帮你带了些。”
“多谢。”我看着食盒里的点心,拿了一块出来,还是原来的味道,上次吃还是和师父,这么快都过去百年了。
“小沁儿,今年是我一万岁生辰,我打算向帝父求娶王妃了。”陌璟假装无意提了一句。
“哦。”我点了点头。
“你可愿嫁与我?”陌璟这次的话很直白。
“我父王说我还小,我才四千岁。”我喝了口玉露。
那日梦里他成亲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不知怎么,我异常抗拒他和我讨论这个话题。
“你这是嫌我老,小沁儿。”陌璟一脸探究,似乎想要我否认这个答案,只是并未如他愿。
“算是吧。”我点了点头。
陌璟此后又向我提了一次提亲的事情,我心里酸甜苦辣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师父从前就希望我和陌璟在一起,如今好像要成真的,可惜她再也看不见了。
“沁儿,你答应我,好好考虑一番,行不行?”陌璟握着我的手,表情很认真。
“你喜欢我?有多喜欢?”我看着陌璟的眼睛,同样认真的问。
陌璟同我认识两千年了,他是我在天庭上认识的第一个神仙。其他神仙大都因为我是龙宫里的人,不怎么亲近我,只有陌璟总是找我玩,也不嫌弃我的冷淡。
他这人散漫爱玩,经常拉着我去那些个漂亮女仙的住处,还让我帮忙给他创作机会和喜欢的女仙独处。
我不是没有对陌璟心动过,可是一则身份相差很大,二则我始终认为陌璟真正喜欢的女子是掌管天庭文书的书棋仙子,陌璟叫我帮忙牵线的人也是她。
我有感觉,我梦里梦到的和陌璟站在一起的新娘就是书棋仙子。
“很喜欢,很喜欢。”陌璟摸了摸我的头,“你不信么?”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打算再去借月老的镜子使使。
为陌璟,也为我自己。
没想偷镜子的时候被捉个正着,月老看着我,叹息一声。
“你这丫头,上次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借给你一次了,你怎么又来了。”月老恨铁不成钢地说,“这镜子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你的用完了,不可以再用了。”
我愣在原地:“可是我……看不清。”
“你知道这镜子的反噬有多大吗?”月老收好镜子,“有什么看不清的,小老儿帮你参谋参谋。”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在月老的后院坐下。
“你上次借去不是用在三殿下身上?”月老纳闷。
“唔,不是。”我低下头,摸着茶杯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啊,你啊。真叫人操心死了。”月老敲了敲我的脑门,“若我是三殿下,喜欢你要喜欢累死了。”
我苦笑一声,明白月老的意思。我的性格就是这样,顾虑太多,想的太多,不像师父那样有为爱牺牲的勇气,也不能像陌璟那样干脆果断。
“跟我来吧。”月老把我带到一个房间。
“这是?”我疑惑地看着周围的夜明珠。
“你自己看吧,小老儿先出去了。”
我拿起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突然有一个泡泡从珠子里跑出来,陌璟的声音响起:“那丫头似乎不明白我喜欢她,当真蠢的很,可我就是喜欢她的蠢。”
珠子接连亮起来。
“小沁儿似乎不开心,好像是担心碧螺将军。”
“小丫头到现在还不太相信我,我该拿她怎么办呢?”
“今天遇到一个可爱又可恨的小丫头。”
“若我能娶她,倒也不用担心别人欺负她。”
“她怎么就真的相信我喜欢别人呢?请她帮忙是想看她吃醋啊。”
“小沁儿还在犹豫要不要嫁给我,要不我把她抢了就跑吧,反正她迟早都是我的。”
……
我不知所措地站着,用手去触碰那温热的珠子:“陌……陌璟。”
“我在。”我一回头,看到陌璟站在最亮的夜明珠旁边朝我微笑。
我看着这些珠子,转头问他:“这些是什么?”
“这些珠子只会提取人心底最真实的感受,做不得假。”陌璟摸了摸我的头,“这次信了吗?”
“谢谢。”我低下头。
谢谢你总是能知道我心中所想,消除我所有的顾忌。
(七)
自从和陌璟确认心意后,他越发缠人,甚至从自己的宫殿搬到了这里。
以前偌大的宫殿只有我和师父二人,后来师父不在,只剩我一个人。
虽然我嘴上说着嫌陌璟聒噪,但心中确也欢喜,如今总算有人陪着我了
今日陌璟不在,我一个人跑到师父房里和师父,絮絮叨叨地讲了天庭这几日发生的事。她房里的一切依旧,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一般。我也坚信她是能听到我说的话的。
门外传来叩门声,我开了门。
是一个小和尚。
我正要开口问何事,只听小和尚说:“龙沁将军,我家师父有请。师父说碧螺将军醒了。”小和尚跑得气喘吁吁。
我一下子愣了,反应过来后,手不由自主地抖动。
“你…可当真?”
师父没死?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摇了摇头。
我直愣愣地看着小和尚,半天才回味过来他这句话,而眼泪也流满了整张脸。
我要去找师父。
“罗迦,罗迦……”这时的我已经顾不得礼数,直接冲进了罗迦的大殿。
“你来了。”罗迦立于佛像之前,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
“我师父……”我看着他,向他寻求肯定。
“碧螺将军在内殿。”罗迦回答。
我听此直接一口气跑到了内殿,师父一身战衣,背对着我。
“师父……”我的声音已经哽咽,眼泪也流了下来。
师父转过头来,一脸懵懂:“你叫我?”
她的表情分明是对我完全陌生,她不记得我了。
“师父,我是龙沁,你的徒弟呀。”我看着师父,期盼她能记起几分,眼泪也流得更加厉害。
“刚刚有个小和尚过来说我是碧螺,一个大将军。还说我在神魔大战受了伤,所以到现在才醒,可能是当时神识受损,就不记得人了。”师父见我如此,不由解释道,“不过没想到我还有个徒弟。”
“我是你嫡传弟子,也是唯一的一个徒弟。”我努力止住眼泪,笑着看向她。
“那我一定很喜欢你。”师父笑着看我,“还有别哭了。既然你是我徒弟,那应该也是将军,将军怎么能掉泪。”
“嗯嗯。”我擦了擦脸上的泪。“师父,你等我一下,我先出去,马上回来。”
“好。”师父点了点头。
我必须要知道这一切怎么回事,罗迦怎么会救我师父,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罗迦,这……怎么回事?”我看着他。
“当年你师父有一丝残识尚留,我便想试试,看能不能重铸她的神识。于是我便把她的神识养在佛灯里,不料时间一长,真的有了些效果。”罗迦眼神中带着些庆幸,甚至有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有些气愤。
“因为罗迦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成?”罗迦摇了摇头。
我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过了许久,我才开口:“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罗迦知道。”他的脸上带了丝落寞。
“不记得也好。”至少不会为情所困,我在心里默默道。
罗迦不再说话,只是低下了头,转动起了佛珠。
“我要把师父带回去。”我说完便转身打算去内殿。
当我已经踏出大殿时,谁知后面传来了罗迦的声音。
“好。”
“多谢罗迦师父了。”我没再转身,只是停了一句话的时间,便又离开了。
自从接回师父,罗迦一直未过来过,没想到今日却来了。
“师父,这是罗迦讲师,天帝专门请来给众仙友讲经的。”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师父,不知师父会有什么反应。虽说师父忘了一切,但若再一次喜欢上他也说不定。
师父点点头,向罗迦行礼:“讲师辛苦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见一个陌生人。
我有些心酸,也有些安慰。
“咱们走吧。”师父拉着我又对罗迦点了点头。
“好。”我拉着师父的衣袖,回头看罗迦的表情。
罗迦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周围的佛珠撒了一地。
师父笑嘻嘻对我说:“现在的和尚都不落发的吗?不过长得真俊俏,但是肯定没有陌璟好看啦!”说罢揶揄地捏了捏我的脸颊,“你呀,好好待陌璟那傻小子。”
我低着头答应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罗迦的背影。
那时我才明白,那面镜子里照出的一丝血红分明就是罗迦的情和欲。只是那时他不敢承认,师父也没有勇气逼他承认。
而我之所以梦到陌璟,是因为早就爱上他,害怕失去他。
兜兜转转,分分合合,聚聚离离,真像一场梦啊。
(终)
“罗迦师父,佛灯似乎亮了。”刚跑出来的小和尚说道。
“嗯。”罗迦点了点头,脸上仍是处事不惊的表情,只是摸着佛珠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不由想起了那日在南天门见到她的情景。
“金星,许久未见你了。”碧螺站在南天门门口,见金星过来便打了个招呼。
他当时跟在太白金星后面,听见是女子的声音不由多看了一眼。女子眉目如画,身上一身盔甲,尽显英气。他的眼里不自觉地涌出一丝波动,反应过来后便急忙转移了视线。
待到听金星讲了几句话,便带着他离开。金星路上还不忘和他讲关于碧螺,一个不输于男子的女将军的故事。他静静听着,却记在心里。
后来,仙法交流会上他又看到了她。一群小仙娥中,唯独她一身男子所穿的蓝色劲装,尤为显眼。偶尔他住在仙界的时候,她还会过来请教佛法。
“罗迦师父,你上次讲的那个‘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是何意呀?”她小心翼翼地问着。
罗迦抬头看她,语气缓慢,一字一句沁人心脾:“凡是我们的色、受、想、行、识,都是佛性的妙用,没有佛性,也就没有五蕴,好比人咽了气,哪还来的五蕴?所以又有:‘一切诸相,惟心所现,惟识所变。’这个心就是佛性。”
碧螺其实并未听懂,但仍点了点头。
“那昨日那句呢,叫什么的?”碧螺挠着头,一时忘了刚刚背的那句,甚是着急。
他也不急,等着她想起,半天后见她一脸尴尬,不由笑着谈起其他佛法。
他是明白她的心思的,但他只能假装不知。
大战前的最后一面,是她偷偷跑到他的住所告诉他,她心悦于他。可笑的是,他当时的内心竟有着一丝雀跃,但仍是拒绝了她。
他修佛理,日后入佛门,岂会动心,岂能动心。
看她远离的情景,他不自觉加快了转动佛珠的速度,眼睛闭起,念了整整一夜的经。
大战的时候,她随他一起出发。她开始刻意和他疏离,不再靠近他。
其实这样也好。
但他却总在不经意时,偷偷记住她的样子。无论是她一脸严肃地讨论战事,还是她战场上无畏生死的气魄,每一幕都在他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就连读经时,也能想起她小心翼翼讨教佛法的样子。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直到她受伤。
“碧螺将军好似受了伤。”前方的将士来报时,他竟慌张了,急忙前去查看,就连入帐时都忘了提前问她一句。掀开幕帐,碧螺正露着一个胳膊,整条胳膊泛黑,怕是魔性入体。
“罗迦得罪了。”当时他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别,想要强行为她驱除魔性。
“罗迦,不可。如今大战,你不能有闪失。”碧螺直接拒绝了他,“我知道你们佛家人慈悲为怀,但现在不是时候。”
“碧螺将军,罗迦无碍,罗迦自有把握。”他只有一个想法,救她。
“不可。”她仍是拒绝。
“得罪了。”他不在多说,直接将自身法力输入她的体内。碧螺见此也无法打断,一旦中止,二人皆受反噬。
魔气快要驱除完时,碧螺再也支撑不住,一脸苦涩地看着他:“你这般,如何让我回得了头?”说完,便沉沉睡去。
次日,魔族三长老破顷率兵偷袭。因为前几次的失败,魔族不甘,来了次强大的反扑。
他与三长老正面交锋,因昨日耗了大半内力,又在偷袭时受了伤,打起来尤为吃力。
碧螺从后方赶到,看了眼他的右臂,皱起了眉:“你受伤了。”
“无碍。”他回道。
“好。”碧螺提起剑,向破顷飞去,他见此只好跟上。
几番下来,破顷便渐渐不敌。
“我魔族岂能毁于你们这些野犬之手。一个女子,假和尚,天界是没人了吗?”破顷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不枉老夫把你们都引诱于此。”
他暗道不好,这里早已布好了阵,他们走不了了。
“这阵破不了。”碧螺看着他。
“老夫死前有你们二人陪葬,也算值。”破顷大笑,他早已服下爆尘珠,此珠可增加自爆时的威力。若他自爆,就算大罗神仙也要神魂俱灭。
“你是想自爆?”他冷眼看着破顷。
“给我陪葬吧。”破顷大笑,身体渐渐淡化,强大的法力碾压也扑面而来。
他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和尚,得罪了。”他还未反应过来,她便紧紧抱住了他,嘴上也触到了一丝柔软。她用全身法力作出屏障,而那一吻只是私心。
转瞬间,破顷自爆而陨,碧螺也魂消魄散。
他有些发愣,只见碧螺的一丝神识落在了他的掌心。他闭起眼,只听碧螺笑着说:“初见你时,我觉得你弱不禁风,当时想着一定要保护你。还好,我护住了你。”
他手不由得颤抖,再也无法不承认他终是躲不过,从初见时他便已动了心。
他望着亮着的佛灯,他把她最后的神识放在佛灯里,日日用法力滋养,所幸,神识终于又聚了起来,她快醒了。
等她醒后,他便告诉她,他的心意。
“罗迦师父,佛祖有请。”小和尚过来说道。
他起身,前往大殿。
“师父。”他双手合十,行了礼。
“罗迦,想必你心中已有答案。”佛祖笑着看他。
“罗迦已想明白。”他低着头。
“好,既已选择好了,便好好走下去。”佛祖点头。
“是。”他向佛祖行了大礼,退出了大殿。
耳边忽然想起千年前佛祖的话:“你与佛法甚有机缘,但入与不入佛门,皆有定数。你且等着,自有答案。”
只要有佛在心,就算不入又能如何,到底是他太过执着。
“师父,佛灯成精了。”小和尚匆匆跑过来,还掩着眼,“而且是位女施主。”
“好。”他急急就要往里冲,要踏过门槛时又顿住了。
思虑了一会,还是决定传信给龙沁,碧螺唯一的弟子。
龙沁带走了她。
几月后,他去看她,她仍是记不起所有的事。对他,也是冷冷淡淡。就连离开的时候,都未看他一眼。他站在原地,看着碧螺一袭青衣远去。
他还未告诉她,她穿女装的样子极美。他当时未回答,但他现在想告诉他。
他还未告诉她,他们早就见过,彼时她还不是镇守南天门的武将,他也不是佛祖手下需要潜心修炼,一心想入佛门的俗家弟子。她抿唇一笑,一双水眸直直看到自己心里,从此再放不下、忘不了。
他还未告诉她,他亦心悦于她。
只是,一切都迟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罗迦坐在大殿里,闭着眼盘腿坐下,将这句话从暗夜念到天明。
已经记不清多少年前,碧螺只是个去人间游玩的小仙子,而自己是个未曾接触佛理的俗人。
因一场大雨在一个屋檐下相识,因一个微笑而深入他的内心。
那时的碧螺不知道自己遇上了命中注定的劫数,罗迦也不知自己早就一眼万年。